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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作品: 江山为聘 |作者:凉歌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10-31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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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的头一夜,是在孟府里过的。

此事只有皇上身边的几个近侍及孟府下人知晓,却没有一个人敢传出去。宫里的人虽知皇上出宫未还,可不知究竟是留在哪里过的夜。朝中众臣虽闻声起疑,却因畏于登基之日新帝余威而不敢堂然在廷问之。此事便这般不了了之,无人再提。

一个月后,太上皇帝、平王起驾出京,往归西都遂阳。

新帝下诏,令京畿禁军二千随驾护行,又命宫中内诸司分遣能吏随太上皇帝、平王归旧宫祗应。

又半月,有旨大赦天下,诸路赋税减半,又诏开恩科,取各路孝义之辈入京对学,能者可入朝为官。

新君新政,举国欢庆,可就在这一片盛世繁景之中,北面突然传来了一道令京中朝堂为之陡震的消息。

入夜未久,弘图阁里的灯烛仍然亮着。

孟廷辉正在收墨合书,却忽然听见外面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当下蹙眉,不解禁中慎地怎会有人在夜里随意跑动,便搁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出门。

一出门,正撞见一个久随皇上的内侍飞快地往皇城北阙门方向跑去,见了她也只是快速揖了个礼,连“孟大人”都没叫,便急火火地继续沿廊快跑而去。

孟廷辉眉蹙愈紧,在后叫他:“岳公公留步!”待那人回头,才上前问道,“怎的这么慌张,可是皇上出了何事?”

那姓岳的内侍抹了一把汗,摇头道:“皇上安好!咱家这是奉旨去请二府的诸位大人入宫!”

她听见“皇上安好”,本是松了口气,可一听后面那话,心又提了起来,忙问道:“都已入夜,何事如此紧急,竟要诏二府重臣同时入宫?”

内侍左右一张望,见没旁人,便凑过来道:“这话本不该随便乱说,可咱家对孟大人也不敢有所隐瞒——是潮安北路的柳旗大营哗变了!”

孟廷辉闻言大惊,怔愣少许,才急问说:“怎会发生这样的事?”转念一想,又道,“便是如此,也当明晨在早朝上廷议,皇上此时诏二府重臣入宫,岂非徒让人心生惶恐!”

内侍闭唇半晌,眼神一溜儿望向远处,以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柳旗大营哗变,青州知州沈大人奉潮安北路安抚使董义成之令前往招抚,却被乱军扣了不放,至今生死不闻!”

她听清,腿脚蓦地一软,险些没站住。

一营禁军将士哗变已是惊天大事,岂料乱军竟能胆大如此,敢将一州知州扣了不放,且那知州又是皇上最亲之臣!

她嘴唇发抖,冷定半晌,才又问:“皇上眼下人在何处?”

“皇上人在睿思殿东暖阁,入宫来报此事的卫尉寺田大人直到咱家出来前都没被皇上遣出殿。”

孟廷辉抿唇,听得出他话中之意,只怕皇上此时正是龙颜大怒,卫尉寺卿田符定是首当其冲承其盛怒之人,难免会挨一顿狠斥。

内侍不敢多耽搁,冲她一揖,便反身快行而去。

她定身远望,宫廊蜿蜒尽漫落叶,这才唏然垂眼,回去熄烛掩门,然后便往睿思殿快步走去。

秋来肃杀,入夜之后风便冷得侵心。

睿思殿外站了两列内侍宫人,脸色都有些惶恐,显是被从里面喝遣出来的,此时候在外面,进不能退不能,人人都是尴尬不已。

孟廷辉随意问了个人:“卫尉寺卿田大人可还在里面?”

宫人摇头,小声道:“皇上有言,让田大人回枢府去把事情同方、江二位大人说明白了,再与二人一同入殿。”

她听了不由得蹙眉,道:“我欲见皇上,烦请通禀一声。”

宫人犹豫了一下,半晌才答话:“孟大人若要见皇上,直接入殿觐见就是……”

孟廷辉知道这些人此时皆是畏怕皇上怒火波及无辜,便也不多言,撩裙登阶而上,在外自己叩禀了一声,然后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案下落了一地的札子,其间兵报朱字,分外惊目。

她反手关门,抬眼向上望去,就见英寡斜身坐着,后颈微仰,眸子轻合,发后玉簪亦除,人似是在闭目养神。

若非这一地散章昭示着方才此处怒火肆漫,她竟全然看不出他脸上有任何残存之怒色。

许是不曾料到此时会有人不禀而入,他才会这么放松,直袒不为臣民所知的一面。朝臣皆知他自从登基以来便常常夜宿睿思殿,西华宫的寝殿根本就是个空壳摆设,她更是能够想象得到这段日子来他有多累,眼见他此刻疲态,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而他听见殿门开合之声,蓦然睁眼看过来。

眉梢犀利如常,眸色淬亮,目光直扫向她的脸。

她迎上他的目光,轻道:“陛下。”然后小步走上前,弯腰将地上已成狼藉之状的奏疏表章拾起来,一本本摞好,放回他面前案上。

他的姿势没变,脸色亦没变,注目望了她好一会儿,才又合上眼,从头到尾都没开口。

可他越是这样面无波澜,她便越是知道他心中是怎样的一片翻天怒浪。

登基尚不及半年,北境重路便出了此等逆天大乱。是无视他的帝威皇权,更是挑衅他的容耐之度。依照他那强悍心性,一营禁军哗变、占城杀将,当属罪不可赦,若非是乱军掳扣了沈知书,只怕他早已下令调兵清剿了。

沈知书自幼与他一起长大,做皇太子伴读数年间二人俯仰同处一殿,其后历太学、入仕直到出知青州前更是他的心腹之臣,此番遵他之意远赴潮安北路出知青州,却偏偏遭逢此难——

他心中又该是个什么滋味。

她站在案旁,看着他这张毫不带情的俊脸,隔了好半晌,才终是开口道:“陛下,沈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此番定会平安而返。”

他闻言,略微一挑眉,脸色愈发沉黯,仍是闭着眼不吭声。

她轻轻踮脚,伸手将他散乱的袍襟整理了一番,又道:“陛下心里面要是不痛快,就与臣说说话,这样憋着反而难受。”

他一把将她的手压在胸口。

良久无言。

一殿灯烛暖焰摇曳,细烟逶迤尽散,她的手被他攥得极痛,可却沉静地站在一旁,自始至终未再道一字。

她知他一向不善多言,可他越是不言,她心中便越是替他难受。她宁可他能够像她一样无所顾忌地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可那又怎么可能。他是这天下最不该有所顾忌之人,可他却又是这天下顾忌最多之人。

殿外忽起脚步声,这回却有宫人前来叩禀,声音细小:“陛下,中书和枢府的大人都来了。”

他缓缓松开她的手,睁眼道:“宣。”

两扇朱门哗啦一下被人打开,一众紫袍玉銙鱼贯而入,列于殿上,纷纷开口道:“陛下。”

她退后几步,悄然望过去,见来者是尚书右仆射古钦,尚书左仆射徐亭,左丞周必,右丞王元德,参知政事叶适、吴清,枢密使方恺,枢密副使江平,签书枢密院事何澹,与卫尉寺卿田符、兵部职方司主事陈源共十一人,满满当当地分列两边,令这一殿阁顿显狭仄。

方才听内侍说皇上诏二府重臣入议时,她绝没想到所诏之人会是中书、枢府、兵部、卫尉寺四处的十一位肱股重臣,心里不由得一沉,才觉自己来此是冲动冒失之举,当下便欲告退出殿。

那一列重臣亦已看见这边的她,不由得面面相觑,脸色皆不自然。

孟廷辉颇为知趣,低头道:“在下奉旨典守文籍,弘图阁内所藏多为太上皇帝与平王之御书、宗室名册及谱牒,方才在下来殿请陛下检阅近日来编修过的御书册录,此时不敢多扰诸位宰执议政,恕在下先行告退。”说着,便对上行了大礼,就欲退下。

“不必。”英寡开口,见她站住不动,才将目光探向古钦那边,冷声道,“可都已知晓了?”

田符忙上前道:“方才只来得及同枢府诸位大人说,中书的诸位执政还不知详细。”但见孟廷辉在侧,言辞间便犹豫了起来,停顿片刻才又开口,对众人简述了柳旗大营哗变一事之起因与现状。

柳旗县在青州以东一百八十里,因与北境交壤,数十年来皆有禁军驻屯。这些禁军将士平日里虽不出巡檄,但粮饷一直比别的大营优厚。自年前两国互市之后,潮安北路转运使温迪便以北境事平之由,欲减柳旗大营虚废之粮银。谁知柳旗禁军一贯骄悍,令还未至,便闻声作乱以抗削饷之令。柳旗县知县高海刑囚为首小校,将其杖毙,当下使得一营将兵心生怨愤。诸将兵遂群起为乱,残杀知县高海,枭其首于木柱之上,据城不出。潮安北路安抚使董义成闻得哗变一事,不敢往报朝中,急令青州知州沈知书携粮银往柳旗县招抚作乱禁军,允其不减粮饷半分,却不料沈知书一近县城,便被乱军逮扣入营,声称自知为乱乃属大罪,不信董义成不咎其罪之言,非要朝廷出诏赦众人之罪,乃肯释沈知书、投械归顺。

待田符讲完,古钦等人的脸色俱是大变,张口却无言。

她默声站在边上,听得亦是心惊肉跳。虽知禁军长年驻守北境很是艰苦,可却没料到这些营兵能骄纵狠悍若此,全然不将王法放在眼中,连知县都敢说杀便杀,而沈知书此时被乱军扣于营中,便说是命悬一线也不为过。

英寡低眼一扫众人神色,开口道:“下旨,撤去董义成安抚使一职,暂贬知冲州府。升青州为青州府,将潮安北路安抚使司自冲州府移至青州府。沈知书此番若得生还,即知青州府。安抚使由何人来领,则待后议。”

众臣又是一愣。本以为他定会先议该要如何处置叛军、使其释沈知书归返,却不想他会面无表情地说出升州作府、挪移帅司之令。

古钦皱眉,率先上前道:“陛下深虑,然眼下沈知书人在乱军城营之中,必得先想个万全之法以保其无恙。”

老臣都知太傅沈无尘就只有这一个儿子,沈夫人更是视其为心头肉,倘是此次沈知书有个三长两短,皇上又怎能对得住这位为国为君数十年的两朝重臣。

英寡望着古钦,仍是面无表情道:“朕亲书诏谕,于朝中择一重臣,携之赴柳旗县宣敕招抚之令,再于青州大营调万人随赴柳旗县外。若乱军肯投械便释其罪,去军籍而为平民;若乱军不肯归顺,则尽数清剿于城中,坑杀殆尽。”

古钦皱了皱眉,转头望向身旁数臣,众亦怔然不知所措。

没人想到他会这般不留余地。

若按此议,倘若乱军不降,禁军一朝攻城清剿,沈知书定会被乱军挟杀在营。

孟廷辉的脊背不由得一寒。想到方才他独自一人在殿时的神情,再与此刻这无情冷面相比,心底蓦地一僵。

……自己到底还是不知他。

英寡又看向方恺,道:“方卿多年来熟知各路军务,此番若由青州大营调兵,该由何人掌帅?”

方恺一时没回过神,经身旁之人敦促后才一晃目,看向上面,沉声答道:“回陛下的话,青州大营的游车将军宋之瑞素来沉勇有大略,必能担此重任。”

英寡微一点头,看着这一殿重臣,良久又问道:“朝中谁人可携朕手诏往赴潮安北路,招抚一营乱军?”

众皆默声不语。

谁都知道此事必得两制以上的天子信重之臣前往,方能使乱军相信朝廷招抚之诚意。可在朝的两制大臣中又有哪一个肯不顾自己性命前往乱军之前宣敕招抚之谕的?而朝廷又哪里能让两制大臣前去冒这个险?一时间只觉进退维谷,难以决定。

几人互相看了看,目光复杂而又犹疑。

徐亭抬头去望枢府几人,错视间忽然扫到站在一角的孟廷辉,目光当下一滞,转而又是一亮。

田符看见他的眼神,便也随之望过去,看见孟廷辉后先是愣了愣,而后脸上便露出明了之色。

其余数人见二人皆往那边张望,也都纷纷看过去,看清后,又不动声色地互换了下眼色,才重新目视前方。

孟廷辉怎会看不懂这些人的神色。她低眉思索片刻,不待有人开口,便先出列上前,躬身道:“臣孟廷辉,愿携陛下手诏,往赴潮安北路乱军之前宣敕招抚之谕。”

此言一出,与列重臣脸上均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当下纷纷点头称是。参知政事叶适更是出列上前,道:“若能由孟大人持陛下手诏赴乱军之前,乱军必会相信朝廷是真心肯释其罪。”

孟廷辉位虽不及两制,可论身受皇上宠信之度,只怕朝中眼下无人能出其右。以她为使往赴乱军之前,定能使乱军相信朝廷肯允释其大罪的诚意。倘是能得乱军开营投械,放沈知书出城,则孟廷辉不过代为君使,并无大功可叙;倘是乱军一时反悔,不信诏书称言,将孟廷辉一并掳扣或杀,朝廷亦不会就此而损二府之忠信良臣。

平日里这些重臣对孟廷辉真可谓是恶不能近,可眼下却头一次觉得朝中有她存在未必不是件好事。一时间殿上纷纷应和叶适所言,就连古钦亦是微微点头,道:“孟廷辉入仕不到两年便身居馆职,未曾出知地方而久守君侧,此亦与朝制不合。倘是此番能够前往潮安北路行此招抚一事,或能使朝中对其不满之议论削减不少。”

她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低眼望着足尖,听着身旁数人的议论之声,心中却作他想。

方才她欲退殿,他却道不必。明明是一朝重臣与他秘议禁军哗变之要事,他却不避她而让她在一旁只字不差地全听了去。这岂是正常的?想必他是有意要留她在这儿,好让十一位重臣借机指她为君使。

果然,待面前众人议论过后,英寡在上颔首道:“就以孟廷辉为使,持朕手诏,往赴潮安北路,招抚柳旗乱军。”

她抬睫,却不辨他面上神色,只得垂眼,道:“微臣遵旨。”

虽是议定了由她持诏出京,可诸多细节又岂是三言两语间便能决定得了的。奏表千里往返之间,北面不知又会发生什么变故,而这更是朝中头次派遣女官赴边地宣敕诏谕,一路上入驿与否,所过州县又当如何,京中殿前司亲军又要派多少马步兵随行……且除她以外,还须再择一人为副使一并前往。

待二府诸臣议过大半,时已入夜颇深。这边卫尉寺卿田符犹在与方恺争议该由何人为柳旗一营的新监军,而中书已提议由枢密院在京房主事邓通为副使,与孟廷辉同行。

英寡漠不作色地在上听着臣子们的议论,琐事皆委于中书过后再议,唯独听到要由邓通为副使时皱了眉头,道:“朕欲让神卫军至麾校尉狄念随孟廷辉同往,由殿前司拨调八百亲军随行。”

枢府几人互相看了看,面色微讶。

朝中从来都没有派军中武臣为招抚副使的先例,何况狄念身份特殊,已殁武国公仅此一嗣为继,更是万万不能有何差错,谁都没有想过皇上会提出让狄念担此一任。

英寡眼角带了血丝,脸上亦有疲态,似是不欲在此再耗下去,冲古钦道:“明日中书待诸事议毕后拟个札子呈上来,翰林院草诏后由朕亲自誊写,不论何事皆不得出一丝半点的差错。”又转向方恺那边,吩咐道,“相关军务诸事便劳方卿今夜多费些力,明早天亮之前务必拟定呈上来。”

众人皆点头称是,此时见他发话,也就不在殿上多议,纷纷告退还阁。

他允众卿退殿,却道:“孟廷辉留下。”

她知道他定是有话要与她说,便依言留下未走,待殿中已没旁人了,才抬头看他:“陛下。”

外面秋夜风声瑟缩,再无人声。他的脸色瞬时变得凝肃起来,一扫方才疲惫之态,开口亦是冷厉:“柳旗乱军无论投械归顺与否,皆尽坑杀于城内。”

她心底陡震,肩头一颤,睁大了眼紧紧盯住他。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方才面对殿上十一位重臣,他明明是说……

怎能想到他会这般心狠手辣?想来那一营将士并非是人人为乱,真要诛杀也当是杀那些锁城掳杀朝官之徒,何必一令而灭这万千人之性命。

她手脚俱是冰凉不已,这才明白他为何盘算了要她去潮安北路招抚乱军。

倘是不称诏豁免乱军之罪,乱军必不肯开城释放沈知书;可若是乱军依他手诏归降而犹被尽数坑杀,则他为帝之仁圣之名亦将殆矣。若以朝中两制大臣为使,则他们必不会依听他此等狠辣之计,定会上谏劝驳斥他这等有损“德行”之念头。只有以她为使,才能替他行此之计,而保他英明不损一毫……

她的命是他救的,她为了他连死都肯,她爱他爱到凡他之愿便是她之心念,她又怎会不去为他做这区区一事。

她知自己会,而他更知她会。

睿思殿中御案高高在上,而他依旧坐得笔挺,看向她的目光冷而坚定。

许久许久,她才蹙眉轻应:“臣谨遵陛下之意。”

他脸上利线倏然一软,冲她伸掌,道:“过来。”

殿中无人,她便走到御案跟前,抬眼望着他,不知他要做什么。

他侧身屈腿,看向她的目光柔了些许,伸向她的手掌微弯,又道:“到这儿来。”

她会意,默声又上前两步,将手搁进他掌中,顺着他的力道偎入他怀中,身子被他抱坐在两膝之上。

他收臂揽紧她,偏过头去亲她的脸,嘴唇又移去她耳边,低声道:“此去潮安,调兵诸事皆委于狄念便可,你只管宣敕圣旨,万莫要近柳旗城营。”

她垂眼无言。

方才他是那般狠厉生冷,眼下却又这般旖旎缠情,她摸不透他的心揣不得他的意,愈发觉得他帝心难测圣怀难辨。

他见她不吭气,不由得伸手去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仔细看进她眼中,眯眸道:“怎么了?”

她摇摇头,挤出个笑容,伸手去抱他的腰,埋头在他胸前,细声道:“没什么,臣只是一时乏了。”

他低头吻她的发顶,又问道:“我方才说的话,你可听清了?”

她点点头:“臣知道了,无论如何都不近城营一步。”

他的嘴唇微动,似是还想说什么,却终是没再多言,只是抬手扳过她的头,俯首去亲她的红唇。

她的身子有些僵硬,却仍是闭上眼迎合他这个热烫的吻,觉出他探手过来解她的官服,搁在他腰后的手不禁轻攥,可是依旧没动,任由他用力地揉捏她的身子。

他爱她的身子,爱她能为他所用之才,爱她事事皆是如此顺应……可他到底有没有爱过她的这颗心?一想到之前他能不顾沈知书性命而下令清剿不降乱军,再想到他方才那一句莫论归降与否皆将乱军坑杀的疾狠之令,她的心口忽地一酸,脑子混沌一片,竟不知自己将来是否亦会被他如此对待。

本是不在乎的。本是不在乎将来如何,生死如何,爱恨又如何。奈何他一次次地给她期冀给她希求之念,让她误会……误会他亦对她有爱,哪怕就一点点。

他终是发觉了她的异样,动作不由得一停,暖热的掌心压在她的腰际,哑声唤她道:“孟廷辉。”

她睁眼看他,见他眸子里满满都是欲念,可脸上却是隐忍迟疑之色,突然不知该要如何是好,抿紧了嘴唇,无言以对。

他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抽手出来,又将她的官服重新扣好,薄唇细致缓慢地擦过她的眼角眉梢,一字一句道:“我知你心中在疑我。”又低眼看她,沉声道,“也始终未曾相信过我的话。”

她的鼻尖忽然一红:“陛下。”

他望着她。这个女子当初是如何灵动且无忌,那一双眼又是多么清湛透彻,只消一眼便叫他记住了她;可如今他已有许久没再见过她的那种笑容,这一双眼亦被世事朝政遮蔽了光芒,只有这颗心依旧是一如既往地倾付于他。

她触上他的这种眼神,不由得动容,脑中忽忆那一夜他所说的话,当下仰头去亲吻他的嘴唇,急急道:“臣没有,没有不信陛下。”

他是一国之主、天下之君,他纵有割舍之痛却也不会于人前张表,她怎能用寻常世理去想他?纵是冷厉狠辣又如何,纵是令出无情又如何,她应当知晓他的难处,而不该这样疑他。他肯付她信任,让她代为君使往赴潮安北路,她却为何要这样辜负他的信任?

他眸火骤溅,一把箍住她的身子,狠狠地吻回来。

孟廷辉……孟廷辉……孟廷辉。

从那一年的大好春日直到现如今的肃冷秋夜,这三字在他无所察觉的时候早已在心头滚过多遍,烙印难消。

她是如此爱他,不顾自己的一切也要爱他,事事遵他之意,从来不忍令他不豫,纵是他不多言语不多解释,她仍肯信他,纵是他身在帝位或会负她,她仍是爱他。

这样的一个女子……

让他如何能不动心!

唇舌纠缠衣带相连,她攀上他的身子,伏在他肩头轻浅喘息。

他扣着她的腰,猛地起身,将她压上御案,揽袖横扫案上器物,倾身亲抚她,动作极尽温存,口中哑声道:“待你归京,我带你去西山赏雪……可好?”

此去潮安近千里,待她归京,定是满城飞雪之寒冬银色。

她几乎要溺毙在他这难得一见的温柔话语中,好像是头一回窥到了他心底一角,轻轻点头,微微笑道:“好。”

他看见她这般笑出来,嘴角竟也轻扬,两臂撑在她身侧,忍不住又去亲了亲她:“孟廷辉。”

她口中应着他,伸手去摸他的脸,他的眉毛,他的眼角,他的嘴唇……怎么摸都摸不够他的体发肌肤。

外面秋风瑟瑟,横扫落叶卷滚而飞,满宫凄清。殿中暖烛光影轻曳,映得他眸色灿亮,照得她两颊潮粉。

十丈皇锦,三寸软红,二心相印……一室浓情无处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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