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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作品: 江山为聘 |作者:凉歌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10-31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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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念回青州府时,恰逢两国一年一度的大市集。青州城内白日里热闹非凡,上丘门一带的商贾富家皆是使出诸多奇巧花样来吸引北戬商贩的眼球。三日后市集收幕,沈知书在知府衙门中摆宴,邀城中十数家生意做得最大的商贾前来聚宴,严家作为其中翘楚,自是不免收到飞帖。而孟廷辉则以钦命招抚使之身被青州府衙上下挽留,和狄念一并参聚此宴。她虽归心似箭,可却不好拒绝旁人美意,便与沈知书商定,在宴毕翌日就要启程归京。沈知书笑而不留,只命衙吏将孟廷辉众人起行诸事都安排妥当。

因临正月,城中已有不少人家开始置办彩绸花灯。是夜衙宴开时,外面街上红灯碧瓦流光成辉,甚是好看。

待众多商贾、府衙官吏皆入后院花厅后,沈知书才请孟廷辉入内升座。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直称自己年轻历浅,不敢受此上礼,转推沈知书入了主座,这才与狄念坐在一旁。

厅内一片觥筹晃影,笑谈声不断,人人皆言沈大人治青州有方,纷纷向上敬酒。孟廷辉抿唇低笑,心中暗暗揣测,这一府上下的官吏竭力要留她在此,是不是故意想要让她看见这一幕景象,好待她将来回京呈禀皇上?

宴已过半,严家的车驾才缓缓驰至府衙外面。

一听严家大小姐来了,花厅内的商贾有一多半都收了笑,搁下手中的酒盅,皆是起身相迎。

孟廷辉不禁诧然。

人在青州城中前后逾月,多少听说了点严馥之的行商手段,也知道严家是青州城内唯一一家得免官府所定互市税赋的铺子,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个在她面前总是大大咧咧、诸事不计后果的女子,竟会令这一屋子重商名贾这般敬待。

倒也难怪。严馥之身后是名震潮安一路的严家基业,甫一来青州就又与官府攀上了关系,又有谁敢不将她放在眼中?

沈知书亦站起身来。

严馥之迈槛而入,身上是一袭销金朱衣,脑后是高高的流云髻,一双眼笑得明媚,挨个与人招呼过来,最后才走到给她留了位的这一桌前,轻轻敛袖行礼,道:“沈大人。”

孟廷辉眼不眨地望着这二人。

沈知书脸色如常,仍旧是那一张千年不变的倜傥皮相,口中低笑一声,让她入座。

后面有严府的人捧着一个黑漆木匣跟了过来,二话不说便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开来,恭恭敬敬地呈至沈知书面前。

一整株冷玉奇石,莹白绽光,毫无瑕疵。

厅中众人看清,顿起一片抽气声,继而又响起阵阵低叹声,皆言严大小姐好气魄,严家果然好能耐。

沈知书倒也接得坦然,双手一捧木匣,想也未想便转身对上正看他二人看得发怔的孟廷辉,笑着道:“如此奇石,沈某不敢私留,但望孟大人能带回京中,呈至皇上御下,方表我青州一地官民之心。”

孟廷辉一下子回神,不知他这是在搞什么名堂,不禁撇眸去望严馥之。

严馥之也望着她,开口道:“此物百年难得一见,严府下人也是凑巧从一山民手中得来的。”她起身,伸手转过那株玉石,指着上面一处给孟廷辉看,“此处龙迹并非匠工,实乃天然而成。想必是上天贺我大平新君,乃降此物于世。”

与座众人皆是啧啧有声,想不到这东西是这来历。

孟廷辉却哑然失笑,没想过沈知书也会玩这种把戏,而皇上又怎会是相信此等“祥瑞”之物的人?

可她推拒不得,只能起身收下,心中也隐约明白沈知书的用意所在——皇上甫一登基,北境边地便起禁军哗变,闹得潮安北路人心惶惶,偏远小县亦有流言肆行;他于今夜呈上这一株“天赐奇石”,想必是为了堵住那些愚民之口,以定一路人心。

倒也真是难为他如此心思了。

见孟廷辉收下那玉石,厅中众人重新开始把酒言笑。狄念与沈知书亦是旧识,之前一直未得机会好好叙旧,此时更是杯不离手,时时俯耳低语。严馥之则与旁边几桌的商贾笑谈两境市易诸事,又议起潮安北路茶马司所奏官盐民办一事……

若非孟廷辉事先知道这二人关系不同寻常,她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严馥之与沈知书之间有何异态。

酒酣之时,狄念怀中突然掉出样东西来,被沈知书一把握住。

小小一片桃木,上面刻了些不清不楚的纹路,一头平整,一头略尖,还系了红丝络。

沈知书左右打量仍旧不解,不禁挑眉问他:“这是?”

狄念脸色微窘,不答就去抢,抢了几下却没抢到,索性攥紧拳,猛地冲他挥了过去。

沈知书低笑着躲闪:“此物不会是要给知礼的吧?”

严馥之与孟廷辉闻言,均是转头望过来,又都一眼认出那东西——是潮安北路特有的小玩意儿,男女之间互表情意用的。

严馥之笑起来,凑过去对沈知书耳语了几句,沈知书脸上笑容愈大,一把丢回狄念怀中,然后侧头淡望严馥之一眼,没再说什么。

狄念讷然解释道:“那日……那日在柳旗县的时候,城中有个百姓给我的,我看这东西有意思,才想要带回去给知礼玩的。”

那边有几个商贾看这几人笑得高兴,便大着胆子过来灌沈知书酒喝,口中亦笑道:“早前因王奇一事,沈大人把好处尽数给了严家铺子,倒让我们这些人好生眼红!”

沈知书心情仿佛格外地好,来者不拒,一一举杯干尽,却是只笑不言。

孟廷辉脸色微变,听见那几人说话,才知原来王奇一事与严馥之亦有关系,而严家能享官府免除互市税赋也非沈知书一味徇私。

其中一人见沈知书今夜这般好相与,胆子愈发大了起来,连灌他数杯酒,然后笑呵呵地开玩笑道:“我们平日里私下常说,要想严家铺子不占这好处,非得严大小姐嫁给沈大人不成——到时候,沈大人总不能再把这好处给自家人享占了不成?”

沈知书三指捏住酒杯,仍是不经意地笑着,眼底水光忽明,轻一转头,看向严馥之,冲她道:“却不知严大小姐肯不肯每年少赚些银子,而下嫁于沈某?”

他的声音不大,可却足以使在场所有人听清。

狄念手中的酒盅蓦然落地,琼液飞溅两人袍摆,酒香漫溢。孟廷辉脸色亦变,直盯着沈知书看,似是不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那几个来敬酒的人亦是怔神,面面相觑之下不知说什么好。

严馥之坐着,抬睫扫了一圈众人,红唇扬笑道:“沈大人不过说句玩笑话,堵一堵你们这张嘴,你们还当真了不成?”

几人闻言,神色一懈,纷纷大笑起来。

狄念一抬胳膊,碰了碰沈知书,也是笑着道:“我方才差点就信了!你这话若是传至京中,可不知要伤透多少颗芳心!”说着,又凑过来暧昧一笑,道,“话说回来,你沈知书又如何舍得了京中那些女子?但等年后,皇上不定便有旨意召你回京……”

沈知书嘴角轻笑未泯,听着狄念的话,右手慢慢晃动酒杯,一圈又一圈,良久不停。

可孟廷辉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她垂眼,想起那一日沈知书回城之后不归府衙却赴严家,再与此时一作比,心下不知为何竟有些忐忑起来。

京中沈府的沈大公子,朝中家世无双的沈大人,风流之名遍京城的沈知书……他若有真心,真心究竟又是什么样?

孟廷辉不由得去看严馥之,却见她神情坦荡,依旧大方无束地坐着,笑脸去望身边所有人。

可她那一日分明亲眼目睹了严馥之为了沈知书哭成了什么样,又如何肯信眼前这貌似毫不在意的笑容。自己没机会、也没来得及问严馥之,她与沈知书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更不知这二人心中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她明日一早便要与狄念启程归京,下一次再见严馥之亦不知会是什么时候,只怕过了今夜,更不会有机会询知这二人的事情。

如此一想,竟觉微微伤感。

严馥之忽而举杯敬众人,笑道:“严家因得诸位相让,一年多来尽享官府种种好处,今夜之后,便请沈大人依例着衙吏来严家收取互市赋税,大家可莫要再这样开沈大人玩笑——沈大人何等贵才,京中多少王公千金还等着他呢,若叫人知道他与一商贾女子不清不楚的,倒要成何体统?你们倒是想毁了沈大人的仕途不成!”她话语是一如既往的无所顾忌,言间带笑,停了停又道,“更何况,我严家又岂是小商小户?我爹爹早就有言,将来要我嫁的可是能入赘严家之人!沈大人还万万不够格呢。”

听了她这番话,旁边几桌的人均开怀大笑起来,不少人都来向她回敬,直称严家大小姐度量不输男子一分。

她揽杯,冲孟廷辉笑道:“孟大人千里劳顿,救我青州知府沈大人于乱军手中,民女便代城中百姓敬孟大人一杯!”饮毕,她才移眸去看沈知书,脸上笑容未变,道,“一逢年末,铺子里的事儿就忙不完,沈大人还恕民女先行一步,不扰诸位雅兴。”说罢,便撩裙起身,唤过严府小厮,陪她一道出门去。

沈知书自始至终未看她一眼,待花厅巧门一合,才对众人笑笑,示意大家继续宴饮。

孟廷辉食之无味,总想着要在走前再与严馥之一叙,正欲起身离席出门去追她,却听沈知书对众人告恙,说是不胜酒力,还要回去拟备孟廷辉明日启程诸事。

他这一走,厅中热闹之意大减,府衙里的其余官吏忙撑着面子与商贾们互饮互敬,口中尽是些官腔客话。

狄念也终觉不对,目光迟疑地看向孟廷辉。

孟廷辉扯出一抹笑容,轻声道:“你且坐着,我出去看看。”说罢,便趁旁人不经意时,悄悄起身从幔子后面绕了出去。

外面一阵冷风袭来,裹杂着细雪碎末,令她抖了一抖。

地上有浅新足迹,朝廊后蜿蜒而去,她便按着那脚印往后走去,可没走多远,目光便凝在小径另一头,足下缓定。

银雪百步徜徉,二人长袍襦裙纠缠不分。

红裙红得火辣张扬,青袍青得素净冷傲。

这对比是如此刺眼,浓洌色彩在这夜色雪芒下令她暂盲,一时垂下眼,竟不敢再多看一瞬。

急急地扭头就走,沿原路回了花厅。

彼为何情,不必再问。

她心头微恻,嘴角却轻扬。

顿时觉得,那二人之间有何故事又会有何结果,都不再与她有关,而她亦不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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