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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达罗威夫人(12)

作品: 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作者:美福克纳等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8 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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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密斯先生在大声和自己说话,年轻的女仆埃尼斯在厨房里告诉费尔默太太。当他拿着托盘进去的时候,他大声叫喊:“埃文斯,埃文斯。”她很吃惊,吓得跳了起来。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楼下。

雷西娅捧着鲜花进来。她穿过房间,把玫瑰花插进花瓶中,阳光照在花朵上,雷西娅高兴地微笑着。

雷西娅说,她从街上一个穷人的手里买下这些玫瑰;然而,花朵差不多凋谢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插好玫瑰花。

外面只有一个人,肯定是埃文斯;至于雷西娅说的近乎凋谢的玫瑰,是他在希腊田野上采摘的。互相告知信息意味着健康、幸福。他轻轻嘀咕着,互相告知。

雷西娅听到他在喃喃自语,心里很害怕,问他:“你在说什么,赛普提默斯?”

她吩咐埃尼斯去请霍姆斯大夫。她说她丈夫的神经错乱,几乎不认识她了。

赛普提默斯骂着:“你这个畜生!”他看到了人性,即霍姆斯大夫走进了房间。

霍姆斯大夫温柔地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乱说一气吓唬你妻子吗?”霍姆斯给他用了一些药,让他安睡。如果他们很有钱的话,假如他们不相信他的医术,那么他们可以到哈利街去看病;霍姆斯大夫看上去不那么友好了。

恰好是十二点了,大本钟敲了十二下。钟声飘荡在伦敦北部,和其他钟声汇合在一起,又和云彩和烟雾交织,鸟儿都消逝了。当克拉瑞莎·达罗威把绿色服装放在床上,当沃伦·史密斯夫妇一道走上哈利街时,正午的钟声敲响了。雷西娅看过去,那也许就是威廉·布雷德肖爵士的住所吧,门前停着一辆灰色的汽车。

那辆灰色汽车,车身很低,功率挺高,的确是威廉·布雷德肖爵士的汽车,车牌上只简单刻着姓名的缩写;他认为不宜刻上贵族的标志,因为他自己更加高贵,是神灵的助手,传播着科学。汽车是灰色的,为了和这种庄重、柔和的色调相配合,车内铺着层层叠叠的灰色毛皮和银灰色毛毯,爵士夫人在车中等候的时候就不至于受到寒冷的侵袭。威廉爵士常常驾驶六十英里甚至更长的路程,到乡间为有钱的病人治病,适可而止地索要高额费用,这些病人能付得起。爵士夫人背靠着座位在车中等着,一小时或更长的时间,她膝盖四周裹着毛毯,心中时时想着病人,不时还想着金墙。在她等待的时候,金墙每时每刻都在增高,因为金墙能够使他们摆脱所有的烦恼和忧愁。她这样想着,感觉到自己好像在安宁的海面上,那里只有微风吹拂;她受人尊敬、赞美,虽然身体肥胖令她难过,但是她的许多愿望都已经实现;每周四晚上,他们都要设宴招待同行,偶尔也为义卖市场剪彩,还看到过皇族;因为丈夫的工作越来越忙,她与他相聚的时间太短暂了;他们有一个儿子在伊顿公学读书,学习很好;她还想再生个女儿,她的爱好很广泛,比如说儿童福利、疾病调养等;她还热爱摄影,如果有正在施工的教堂或者一座教堂将要坍塌,她就会在等待丈夫的时候,买通教堂,拿着钥匙去拍照,而且拍摄技术非常高,和专业摄影师难分高下。

威廉爵士已经老了。他曾经很努力地工作,他今天的地位源于他特殊的能力,他的父亲是个小店主;他热爱自己的职业,好出风头,而且口才很好。当他被提拔的时候,由于操劳显得很疲惫,疲惫的神色配上苍苍白发,更觉出形象的不同,他声名很大,技术高超,富有同情心,会使手段,能洞察世事。当他们走进房间的时候,他就什么都明白了;看到赛普提默斯的第一眼,他就敢断定这是一例非常严重的病例。他又很快断定,这是精神彻底崩溃的病例,体力和神经完全衰竭,所有的症状都表明病情很严重。

霍姆斯大夫给他治疗多久了?

六个星期了。

有没有开溴化剂呢?他确定什么病都没有吗?哦,是这样的。(威廉爵士心想,这些普通的医生们啊!他得花近一半的时间纠正他们的错误,而有些错误根本没有办法弥补。)

“你在战争中表现得很好吗?”

病人吞吞吐吐地又说了一次“战争”这个词。

病人给这个词汇注入了象征性的含义。这表明应该记入病历卡。

病人问:“战争吗?”难道欧洲大战是小孩子们用火药造成的小小骚动吗?他在服役期间是否表现得很好呢?他真的记不起来了。他在战争中失败了。

雷西娅肯定地说:“不是这样,他在战争中表现得非常出色,还得到了提拔。”

威廉爵士看了看布鲁尔先生写的充满赞美的信件,低低地问着:“在你的办事处,人们对你评价很高吗?你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吧?”

他被人性判处过死刑,他犯过严重的罪行啊!

他开始说:“我……我曾经……犯过罪……”

雷西娅肯定地对医生说:“他没有犯过什么错误。”威廉爵士说,他想和史密斯太太在隔壁房间谈谈,如果史密斯先生不介意的话。威廉爵士告诉雷西娅她的丈夫病得很重。他是不是一直说着要自杀呢?

她回答着,是的,他是这么说的。然而,他当然没有当真了。他只是想休息。威廉爵士心想:长时间躺着休息。她的丈夫会在乡下环境优美的疗养院休息。她问,是不是要让他离开她呢?威廉爵士说,不错,没别的办法了,他必须离开她;当我们生病的时候,最亲的人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好处。她问,但是他没有发疯吧?威廉爵士一贯不提“疯狂”这个词,他称之为丧失平衡感。她的丈夫不喜欢医生,拒绝到疗养院。威廉爵士不厌其烦地跟她解释着病情。他说他将要自杀。没有其他可以解决的办法了。这是个法律问题。他将要在乡下一所环境优美的屋子里休息。那里的护士非常好。威廉爵士每个星期都会去探望他一次。他从来不催促病人,如果沃伦·史密斯太太的确觉得没有其他要问的问题了,他就可以回到她丈夫那里。她说,没有什么要问的了,也没有什么要咨询威廉爵士的了。

他们回到赛普提默斯·沃伦·史密斯那里,这是人类中最崇高的人。他是面对着法官的罪犯,悬在高处示众的牺牲者,濒临死亡的水手,写下优美诗篇的诗人,丢开生命通向死亡的上帝。在阳光下,他坐在扶手椅上,观察着布雷德肖夫人身着宫廷装束的照片,含含糊糊地唠叨着美的话题。

威廉爵士说:“我们已经简单交换了意见。”

雷西娅说:“他说你病得很严重,非常严重。”

威廉爵士告诉他:“我们觉得你应该到疗养院去。”

赛普提默斯嘲笑地问:“霍姆斯开的那家疗养院吗?”

威廉爵士心想,他留给我的印象很差,因为他的父亲是个商人,他对教养和穿着怀着深深的崇敬,很看不起穷困潦倒;而且,更深藏的秘密是,威廉爵士内心很嫉妒有教养的人,因为他自己没时间读书,尽管这个职业需要很聪明的人常常思考问题,但是那些人来到诊所,暗地里向医生表示自己并没有受过高等教育。

他说:“是的,这是我开办的一个疗养院,沃伦·史密斯先生,在这里,我们会教给你如何休息。”

最后还有一件事。

他相信沃伦·史密斯先生康复后,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加温柔,他绝对不会让妻子受到惊吓的。但是,他曾经说他要自杀呢。

威廉爵士说:“大家都有心灰意冷的时刻。”

赛普提默斯告诉自己,你一旦犯了错误,人性就会抓住你不放手。霍姆斯和布雷德肖是不会放过你的。就算是你逃到沙漠,他们也会去搜索的,就算你逃到荒野,他们也会尖叫着冲过来,用拉肢刑具和拇指夹折磨你。人性可怕啊!

威廉爵士把铅笔放在浅红色的病历卡上,问雷西娅:“他有时候会冲动吗?”

赛普提默斯说,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威廉爵士说:“没有人只为了自己活着。”他瞟了一眼妻子穿着宫廷服装的相片。

威廉爵士说:“你有很美好的前程。”布莱尔先生的信件就放在桌子上。

假设他说了实话,布雷德肖会不会放过他呢?

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然而他究竟犯了什么罪呢?想不起来了。

威廉爵士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什么啊?”(时间真不早了)

爱,树木,都没有罪行,他给了人们什么样的启示呢?

想不起来了。

赛普提默斯结结巴巴地说不下去:“我……我……”

威廉爵士劝他:“你尽可能少考虑自己。”实际上,他的身体这么虚弱,不适宜走动。

他说:“一切都交给我吧。”说着,打发他俩出去了。

雷西娅自打出生以来从没有感到如此痛苦,从来没有这样子。她恳求医生帮帮忙,但是遭到了拒绝。他辜负了他们的期望!威廉爵士不是个好心人。

当他们走上街的时候,赛普提默斯说,单单保养汽车就耗资巨大吧。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他俩站在人群中,那么无助。

实际上,她对医生没有什么奢求了。

他给了病人三刻钟的时间。假设在医学这门精确的科学中,一个医生失去了平衡感,就不称之为医生了,更何况这门科学涉及的是我们根本不知道的领域——神经系统,人的大脑。我们一定得拥有健康,健康就意味着平稳。当病人进入你的门诊,告诉他自己是耶稣基督(这是常见的错觉),还说他要给世人启示而且宣扬着要自杀(他们经常这么宣称)。这样的话,医生就得运用平稳的手法,让病人休息,安静休养;休息的时候不要会见朋友,不要相互通信;休息六周,直到病人的体重从刚刚入院的七点六磅到十二磅。

威廉爵士的女神是平稳,再平稳。他是在查房的时候,钓鱼的时候,在布雷德肖夫人在哈利街生儿子的时候,获得这个概念的。布雷德肖夫人也钓鱼,并且摄影技术很高超。威廉爵士崇拜平稳,自己功成名就,而且使英国日益强盛;正是像他这样的人在英国隔离疯子,禁止生育,惩罚不平稳的人,直到接受了他的平稳感,才能传播宣扬他们的观点——如果病人是男人,就得接受他的观点,如果是女人,就得接受布雷德肖夫人的观念(这位贤妻良母绣花、编织,每星期有四天在家陪儿子);正因如此,同行尊敬他,下属怕他,病人的家属感激他,因为他坚决主张:那些预言世界末日或者自命为基督的预言家们,都应该遵照威廉爵士的命令:躺在床上喝牛奶——这可是威廉结合三十年来治疗此类疾病的经验和他准确的直觉得出的结论。这就是疯狂——他这种平稳的观念。

但是,平稳还有个姐妹,它不苟言笑,令人生畏。这个女神很严肃,她想冲下圣殿打碎偶像,代之以她自己那严峻的形象——她常会出现在酷热的印度沙漠中,在泥泞的非洲沼泽地里,在伦敦的贫民窟里。总之,不正常的气候或者魔鬼引诱人们放弃自身真正的信仰之际。她名字叫感化,她不断损坏着弱者的意志,善于引人注意,颐指气使,为把自己的容貌刻在人民脸上而高兴。那次海德公园的自由论坛上,她站在一个桶上宣讲;穿着白色衣服,装出一副兄弟般的仁爱,在工厂和议会走动,满脸忏悔;她提供帮助,但渴慕权力;她非常严厉地处罚异己或心怀不满者;她为善良的人祈福,人们仰望着她,从她的眼神里看到自己的光明。这位女神(雷西娅看透了)也存在于威廉爵士的心目中,尽管她虚伪至极,被冠冕堂皇的东西伪装,比如爱情,职责和自我牺牲等等,在很多场合里,她不显山露水。威廉爵士一直努力工作——筹集资金,宣传改革,创设机构。然而,感化,这位爱挑剔的女神,更喜欢鲜血,不爱砖瓦,而且微妙地瓦解着人们的意志。早在十五年前,布雷德肖夫人就屈服了,拜倒在感化女神脚下,这种现象是无法解释的:没有一丁点儿争吵,没有高声训斥,只是慢慢地,润物细无声地,她的意志渐渐像被水淹没一样转变为他的意志。她微笑着,甜甜地顺从了;她在哈利街宅子里准备了八九个菜,宴请了十多位专家,招待周到。然而,那天晚上,她表现出了一丝呆板,或许是紧张,间断的抽搐,笨拙的摸索,不知所云,令人困惑;一切都表明这位可怜的夫人说了谎——我们真不敢相信这些。曾经,她那么机灵而轻松地钓鱼,可是现在呢,她抽搐,挣扎,削果皮,修剪树枝,胆小,为了满足丈夫追求控制与权力欲,那种欲望使他眼里不时闪着贪婪的神色。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天的宴会不愉快,为什么人们昏昏沉沉(可能医学专业的话题太严肃了,或者由于主人身为名医,因忙碌而疲惫不堪;布雷德肖夫人说,一名名医的生命“属于病人而不属于他自己”);总之,晚宴没有达到高潮;因此,十点钟散了之后,客人们到了哈利街上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才感到了放松;然而,这种安慰并不是那位名医的病人所能享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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