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10风云际会,人心浮沉

作品: 三国终结者司马昭(全5册) |作者:李浩白 |分类:历史军事 |更新:07-20 16:45|

老域名(9txs)被墙,请您牢记本站最新域名(33txs.com)

未央宫后殿飘飘然漾出了低低浅浅的笙歌之音,似缠丝一般轻轻便拴走了听者的心魄。里面还夹杂着妃嫔美人们的嘻嘻哈哈和甜甜腻腻,而汉帝刘禅的欢呼笑语却总是最响亮最放纵的。

文立在殿门外静静地恭候着,耳朵里仿佛是空空的,瞳眸中也仿佛是虚虚的。他的血液里早没了裴越那样的忠耿,也没了许游那样的方直,只剩下了明哲和通透:季汉的太阳总会堕入渊谷,而新的太阳则会君临而来——自己将来在新的太阳照耀下,得到的暖意比今天的更多,这就够了。所以,文立是永远也不会前去主动拍击那扇殿门并冲将进去仗义直谏的。

“吱呀”一响,殿门开了一条缝儿——黄皓侧着身子挤了出来,眉头皱起老高:“你又来呈什么急奏?陛下现在正乐着呐!别扰了陛下的雅兴。”

文立把话讲得尽量简短:“汉中有魏兵来袭,左大将军请求增兵支援。”同时将姜维的奏表递了上去。

“增兵!增兵!又是增兵!他在汉中、沓中共掌了八九万精兵,还嫌不够啊?他别不是来故意和右大将军争夺兵源的吧?”黄皓尖着嗓子恨恨地说道,一手接过那奏表,往袖中一笼。

文立敛去了脸上一切表情,默而不答。

黄皓把大袖一拂:“你且拟文回复给他,就说请左大将军安心主外,内境之兵暂时拨不出来。”

文立没有多话,身形一躬,便欲告退。黄皓心念一闪,忽又喊住了他:“罢了!陛下常言,军国大事掺不得私情。姜维平日虽是对黄某至为无礼,黄某此刻也不和他计较了——汉中那边魏贼来势如何?战况危不危急?”

“启禀中常侍大人:其实此番魏贼来势,倒也不甚紧急,因为他们本就是左大将军以‘撤围敛兵、关门打狗’之计引诱而来的……他们汹汹然杀入汉中,恰好正落入了左大将军的圈套之中。”

“哦?姜维的‘撤围敛兵、关门打狗’之计?这说明他自己是智珠在握了嘛!那他还要朝廷派兵增援?”黄皓的脑筋也转得很快,“倘若朝廷贸然给他增兵,岂不是反倒有可能把魏贼给吓退啦?”

“中常侍想得周全,文某诚不能及。”文立谦恭答道。

“看来,姜维到底是在挟寇以自重,不惜冒着把引诱而来的魏贼一举吓退的风险,也要找‘亟需增援’的借口和右大将军阎宇争夺兵源!”黄皓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芒,“本座决定要将此事缓一缓。”

文立马上说道:“如此,文某不敢久停,以免误了中常侍大人去服侍陛下。文某告退。”

“等一等——文尚书,黄某记得你的师父今年四月下旬针对当时的天象异动上过一道奏疏,声称成都上空出现‘双日同辉、当空普照’之象,预示我大汉基业必将日新月异、昌隆鼎盛,故而建议陛下改年号为‘炎兴’二字以应天兆……”

“不错。中常侍大人记性真好。”文立欠身赞道。

“罢了!谯周大夫都说了,我大汉自有天命护佑可以逢凶化吉,想来那区区魏贼侵入汉中之后亦终将铩羽而归!”黄皓喃喃自语道,“姜维这道增兵奏表,黄某便先缓一缓再呈上去了。”

文立不由得暗暗佩服黄皓的狡猾,轻轻巧巧就借了师父谯周的天象断言做成了自己的“护身符”,届时在推脱责任之际可以“滴水不沾”。他心念数转,顺势递上了一句:“中常侍大人:这道奏表放在您这里,文某肯定是不会来催促了,但谁能保证还会不会另有他人来催烦您呢?”

黄皓的脚本来已经大半踏入了殿门,听得文立这么一说,又微微僵了片刻。他一拈下颌,头亦不回,冷声道:“自今日起,陛下便将在深宫内为国运民生而坐斋祈福十五日,再不上朝听事。宫外任何人士请求觐见,都要先经过我黄门署审批!”

尘雾弥漫之中,马鸣嘶嘶,戟影重重——远方强川口平坝之上“邓”字、“王”字两面大旗悬空飞扬,飒飒作响。

姜维、费承、赵广等勒住坐骑,遥遥望着这一幕,都吃了一惊:他们自榆中城下一路南撤,在半途中与沓中守军会合,但尾后有杨欣率领八千兵马蹑而不舍,左侧又有陇西郡牵弘斜追而来,若远若近,一直没能彻底摆脱。没料到来了强川口处,邓艾、王颀等三四万魏军又在前边拦住了去路,一时令费承、赵广等头大如牛。

然而,姜维却是十分冷静,驻马细细思忖了起来。对敌我双方军队的优劣长短,姜维是了如指掌的:他自己所率的这六万蜀兵,实际上就是季汉最强的精锐——“神行军”。“神行军”本是由当年诸葛丞相组建的“无当飞军”脱胎而来。在姜维苦心孤诣的训练下,这支“神行军”每人每天可在山地中负重疾行八十五里以上,堪称当时天下最为迅捷的一支劲旅。这也是姜维多年来在关陇始终屹立不败的根基。而邓艾穷尽近十年苦功所培训出来的“穿山军”每人每天最多可负重疾行七十里。他们怎么可能这样快就追到了“神行军”的前面?姜维有些不相信。

果然,静了半晌之后,看到魏军只在前方布阵列队而不敢当先截击,姜维便明白了一切:邓艾、王颀所率的军队最多也只比他们提前半个时辰才抵达强川口,一则立足未稳、休息未及,二则未筑工事、未建栅栏,所以在这平旷宽阔、无险可守的强川口平坝,他们不敢以四方之众主动迎战他的六万“神行军”。

顿时,姜维心中一安,唤来赵广,郑重吩咐道:“赵郎,你是赵云将军的虎子,素来英勇超群,姜某最倚重的就是你。今日两军狭路相逢,唯勇取胜——本大将军任命你为先锋大将,率领‘天锥营’将士,冲上前去为我大汉雄师杀开一条血路!如此,则大局可安!”

“诺!”赵广朗声而应,毫不拖泥带水,一手举起“汉”字大旗,一手抡着丈二长枪,朝身后“天锥营”将士大喝道,“弟兄们!随我冲啊!”

远处的对方阵地之上,邓艾也是满面愁容:他和王颀终于率军追上姜维了,但同时自己手下的士卒们也累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哪有更多的余劲和姜维的“神行军”硬拼硬斗啊!而且,姜维手下的蜀军个个已有必死之心、百战之气,又加上数量远胜于己,自己的“穿山军”硬挡也挡不住啊!就在他犹豫未定之际,对方那边已涌来了马嘶人喊之声——一支蜀军竟然似脱弦之箭般冲杀过来!他不敢迟疑,急忙唤过王颀、邓忠,快声令道:“你俩各率三千名最精悍的‘穿山军’前去抵挡!尽力给我顶住!”

王颀、邓忠打起精神呼啸一声,率了本部人直迎而出。那荒草芜然的平坝之上,两支劲旅宛若炽热奔涌的铁流一般“轰”地激撞在了一起。

赵广一马当先,手中大旗一扫,“呼啦啦”荡开了六七个魏国骑兵纷纷退后,同时他右手长枪一舞,一串血花洒过,八九个魏国步卒又被他刺翻在地。这不愧是赵云家传的无敌枪法!一些围攻他的魏兵不禁面露怯色双腿发软!

“贼将莫狂!王某来也!”王颀疾冲而到,双手高举着虎头厚背大砍刀,“唰”然一响,挟着一阵劲风,直向赵广当头劈来!

赵广猛地扭过了身,右手一递,长枪狠狠直挑上去,划起一弧夺目的银光——枪尖碰刀刃,又是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满天的火星迸散开来,直晃得两边的士卒眼花缭乱!

王颀只觉得虎口一疼,掌中大砍刀竟被震得脱手飞去!

就在这时,邓忠却乘着赵广防备稍懈之际,从王颀身后纵马而上,一杆长矛似银蛇吐信,无声而飞快地刺进了赵广的腹部。

赵广陡觉小腹一阵刺痛,当下劲叱一声,手腕一抖,长枪“沙”地横空一抽,“叭”的一响,重重击在了王颀前胸的护心镜上。

王颀感到喉头一甜,两眼一黑,一口鲜血立时直喷而出,连人带马趔趔趄趄地倒退了开去。

邓忠拔出尖矛,正欲再行狙击赵广。却听一声炸雷似的暴喝从天而降:“兀那小贼!竟敢暗算我家小赵将军!”随声而来的,竟是姜维挥刀杀近!

邓忠骇然失色,只得拖矛回马便跑。

姜维并未赶去追他,而是一把扶住了赵广:“阿广!快!快!退下去包扎你的伤口!”

“别……别理我!”赵广挥着大旗,嘶声喊道,“大将军!如今敌阵已被冲开,您带着弟兄们快快杀出去!汉中那里还等着您……”

姜维捂着赵广的腹部,汩汩而流的热血怎么堵也堵不住,在他掌背上凝结成暗红的血壳。他眼中泪珠滚滚而落:“阿广!要走,咱们一起走!一起去汉中杀敌!”

赵广深深一笑,蓦地把他往后一推,同时高举着“汉”字大旗,往对面山坡上驻马立着的邓艾一头冲去,口里还大喝着:“犯我大汉者,虽强必诛!邓艾,你受死吧!”

姜维泪光迷蒙地目送着他的身影被人潮渐渐吞没,终于挥刀一劈,嘶声高喊:“弟兄们!杀开血路,前往汉中!”

邓艾遥望着蜀军似疯牛野豹般奔袭过来,只得把令旗一展:魏军且战且避,慢慢让出了一道裂口,任由姜维率着大队蜀军贯穿而过。他心底虽有万般不甘,此刻也唯有咬牙忍住了。

师纂在一旁急切问道:“征西将军,咱们还是继续向姜维他们追蹑过去吗?”

“追?怎么追?弟兄们其实早就累得两腿抽筋了,又加上王颀将军也受了重伤,”邓艾冷声冷气地说道,“咱们暂时真不能和姜维他们死拼硬斗了!再打下去,他会干脆来个‘玉石俱焚’的!不要忘了!我们只有四万人,他手里却有六万!”

爰邵试探道:“邓征西的意见是待得杨欣、牵弘两支军队赶到之后,咱们再一鼓作气拿下姜维?”

邓艾拨转了马头,眺望东方的天际线——那里,山峦叠嶂,波浪般绵延在苍穹之下。他缓声而言:“不错——此刻诸葛绪想必已然夺下了阴平桥头。那里是姜维遁回汉中的必经之处,依河而建,易守难攻。诸葛绪又坐拥三万劲旅,以逸待劳,据险而守,全力阻击,至少可以把姜维拖个十天半月吧?我等会合休整之后,从容东下,给姜维来一记‘前后夹击’,必能令他们在白水河边乖乖束手就擒!一切皆可如大将军先前定下的‘三线围堵,罗取姜维’的万全之策顺利施行!”

“征西将军所言极是——诸葛刺史其实也无需多费什么心思,只要为咱们好好守住阴平桥头勿失勿陷,则一切便可无忧矣。”爰邵颔首赞同而道。

邓艾把马一拍,缓缓前行数步,肃色道:“话虽如此,咱们在这里休整也不能用时太久——明后两天之内,牵弘、杨欣便应赶到。那时,咱们立即东下追袭姜维!

迎着飒飒秋风,钟会衣袂轻扬,鬓发荡动,按着腰间“朱雀剑”,潇潇洒洒走在蜀国乐城城脚的半山坡上,意态飘逸之极。

杜预、向雄、羊瑾等带着一队侍卫随行在后,亦是表情各异。钟会突发奇想,要亲自来敌城之下探察地势,倒不像一位镇静沉稳的三军主将,更似一位踏秋觅景风流倜傥的高门雅士。

一阵凉风拂过,几瓣金黄色的菊花飘落在他衣襟上。他停下脚步,捻了一瓣放到鼻下细细地嗅着,仿佛醉得他双目迷离。

“延蔓蓊郁,缘坡被岗。缥干绿叶,青柯红芒。芳实离离,晖藻煌煌。矩方规圆,芳颖四张。微风扇动,照曜垂光……”钟会忘情地低低浅吟,“……夫菊有五美焉:圆花高悬,准天极也;纯黄不杂,后土色也;早植晚登,君子德也;冒霜吐颖,象贞质也;流中轻体,神仙食也。”

“钟将军这篇《颂菊赋》真是文采斑斓、斐然可观!”杜预听罢,不禁在他身后深深赞道。

钟会却没有回头,仿佛是自言自语道:“汉中的菊花,果然美不胜言。可惜,夏侯太玄、诸葛公休都没看到。钟某如今却亲眼欣赏到了,终归比他俩更为幸运一些。”

杜预自是听出他话中有话,却也只得装成若无其事,在旁一言未发。

钟会神色一定,凛然生威,唤过羊瑾前来:“汉城的地形也和这乐城一样是依山建吗?”

“不错。蜀兵们都躲回了城中,龟缩不战。”羊瑾抱拳答道。

钟会思忖着问道:“汉、乐二城的守将乃是何人?各有蜀军多少人?”

“据我方细作多方侦察:汉、乐二城各有蜀兵五千人。汉城守将为伪汉故大司马蒋琬之子蒋斌,乐城守将为益州本土豪门出身之王含。”

“各有蜀兵五千人?”钟会听了,心中一安,立刻吩咐而道,“杜长史,传本将军的命令:着前将军李辅率一万‘朔边军’留在此处围攻乐城;着魏兴太守刘钦也率一万‘朔边军’留下来围攻汉城。”

杜预闻言,甚是惊诧:“李辅、刘钦两位皆是老成宿将,钟将军为何不让他俩在前方战役中发挥更大作用?”

钟会从鼻孔中冷冷哼了一声出来:“新剑总比旧刀更锋利吧?庞会、李绪、羊瑾他们年富力强,更应重用。李、刘既是老成宿将,留在后方慢慢‘啃’下这两座城池,总比在前方浴血奋战时伤筋折骨的更好。”

杜预又追问过来:“那钟将军又何又不让刘钦太守率‘荆襄军’、李辅将军率‘淮南军’留下攻打汉城和乐城呢?”

钟会虽然面露不耐之色,但杜预的背景关系非同小可,所以他也只得娓娓答道:“元凯你有所不知:‘荆襄军’多年来长于山地作战和远程奔袭,留在这里攻城打墙未免太过浪费了。至于‘淮南军’嘛,本将军在当年荡平诸葛诞时和他们共事过,用起来比较顺手,亦不好分兵于人。李将军和刘太守皆是宿将,自然是能够以一万人马压住蜀贼的五千兵卒。你自己先前说了:我军与蜀贼全力之所争者,在于一个‘快’字。咱们一刻也不应在此耽搁,让剩下的十万大军继续全速向阳安关口进发!”

他把话讲得如此直白,杜预一时也不好硬顶下去,只得诺诺而应。

当钟会的命令传到李辅和胡烈所在的“淮南军”中之时,李辅猛吃一惊,心念骤转之下,已然明白了钟会用意的七八分。于是,他暗暗冷笑,又见胡烈甚是不平,嚷嚷着要为他同行向前而去钟会面前争辩,便一把拉住了他,在帐角悄悄对他说道:“武玄,你去钟镇西那里闹什么?莫非你想当第二个‘许仪’?”

胡烈忿忿言道:“钟会这是‘乱弹琴’!他把您留在后方分明是太不公平了!……”

李辅抚着垂胸银髯,单刀直问胡烈:“武玄,老夫问你一句实话:倘若老夫先于你胡武玄杀敌立功了,你那时有何感想?”

“胡某能有什么感想?胡某当然是替老将军感到高兴啊!”

李辅慈和地看了他一眼:“不错,你是应该替老夫感到高兴:因为此番伐蜀之役一结束,老夫纵有再大的功勋,也该致仕归老了——所以,丝毫不能和你们这些后起之秀争功分权了。”

胡烈憨憨地说道:“可胡某还是舍不得老将军您走啊……”

李辅提起手指“嘣”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你怎么不想一想:老夫既不会和你争功分权,自然更不会和他钟镇西争功分权——既然彼此之间并无明面上的利益冲突,那他急着把老夫这样的宿将搁在后方要干什么呢?”

胡烈愕然地看着他,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李辅深深地加重了语气:“你不觉得钟会这道命令下得很怪吗?他本与我‘淮南军’一系背景深厚,此番伐蜀所倚重者应当为老夫与武玄你。而现在,他故意把老夫一人强行留在乐城不与大军随征成都,岂非怀有叵测之心乎?!”

胡烈顿时惊得满脸苍白:“叵测之心?!……”

“你别慌,这可能是老夫太敏感多虑了。老夫也希望自己是料错了。”李辅目光一凛,语调放得极缓极缓,“钟会把老夫这等宿旧老将排斥在后方,似乎是为了他将来独揽军权而暗下伏笔。我们不能无故猜疑他,但亦不能对他掉以轻心。武玄,你一定要记着——你的儿子胡渊不是也和你此番同征而出了吗?老夫见他还比较聪敏机灵。日后,凡有钟会无故召命于你,你父子俩必须留有一人守在‘淮南军’中,千万不可父子尽出而被别人‘一锅端’了!切记!切记!这是老夫对你最大的忠告。”

胡烈汗流满腮,连连点头:“老将军的忠告,胡某一定铭记于心。”

他俩谁也不知道——就在此时,杜预已经写好了一封绝密信函发给司马昭,内容是这样的:“钟会刻意将老将军李辅弃于后方留攻乐城,是戒惧他当年于‘淮南军’‘荆襄军’之中皆有深远人脉,故而对他搁置不用。‘淮南军’中,胡烈有勇,李辅多智。勇者易欺,而智者难骗。钟会防李之心,何其深也!”

“通通通”牛皮鼓的敲击声绵绵而响,微微震耳。

未央宫的后殿之上,一大圈短裙薄衫、丰乳肥臀的南中女子手拉着手,围着一堆旺旺的篝火,踏着野性而奔放的节拍,忽而拥前,忽而退后,腰肢扭得像灵蛇一般招摇诱人。

刘禅端着酒爵,眯着眼缝,一边嘻嘻笑着,一边痴痴看着。黄皓站在榻旁,细细地介绍道:“陛下,这是南中诸部最风行的‘巴人舞’,是阎宇大将军精心调教出来的。她们跳起来活泼灵动、千姿百态,别有一番风味。”

“看到这些巴女的舞蹈,朕……朕只觉得自己全身血脉偾张、劲气直涌,仿佛一下年轻了十多岁。”刘禅慢慢地呷着铜爵中的美酒,神色有些恍惚迷蒙。

黄皓吃吃地笑着:“陛下,您可是‘长生无极’、‘延寿万岁’的真命天子,是永葆青春的明君,谁也不能使您变老的。”

“黄皓!你又在骗朕!你总是在骗朕!”刘禅幽幽的目光透过窗户射了出击,注视在遥远的北方,“伪魏的司马昭似乎只比朕小了一两岁罢?你看他在洛阳把伪魏的局面搞得是风生水起、波澜壮阔,那股劲头不知比朕大了多少倍——他可真是奸枭司马懿的好儿子啊!”讲到这里,他喉头一窒,一段话被他硬生生压回了腹里——“那朕呢?朕会是先皇的好儿子吗?”顿时,一丝苦笑静静滑过他的眼角。

“陛下谈这些恶贼做什么?没的污了圣听!”黄皓急忙把话题拽了开去,“您且宽了心好好欣赏这‘巴人舞’吧!”

“唔,传朕的旨意,她们跳得很好,给她们统统加赏。”刘禅放下了酒爵,伸开双袖,舒展了一下腰身,“三天后,让她们去成都南坊的‘同乐观’好好公开表演,朕要与民同乐!”

正在此时,乍听“嘭”的一声巨响,宽大的殿门竟从外面被一撞而开!

场中诸人全都惊了一跳——却见是尚书令董厥、尚书仆射诸葛瞻双双直冲而入,一群宦侍在后面吵吵嚷嚷拦之不及!

在“叽叽喳喳”的尖叫声中,那些巴族舞女也被吓得仓皇四散。

刘禅缓过神来,勃然变色:“尔等毫无礼仪,朕的天威岂可轻犯?”

董厥、诸葛瞻并肩而跪:“臣等恭请陛下治予不敬之罪——然而臣等亦是万不得已也!臣等有十万紧急的军情讯报奏告于上。”

“又是‘十万紧急’?这些年朕听到的这样的讯报还少吗?”刘禅凛然一笑,“又是姜维送进来的?是要粮,要兵,还是要武器?……”

“陛下:汉中遇险、沓中失陷,我大汉真的危险了!”诸葛瞻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喊了出来。

后殿之内,登时一片死寂。

刘禅只觉胸口剧震,似有巨石迎面压到,一时令他几乎透不过气来:“黄……黄皓!你……你怎么不早放他……他们进来?!”

黄皓像是一只被踩住了脖子的公鸡,尖声叫道:“陛下:光禄寺和太史署说了,今年天象大吉大利,魏贼将铩羽而退!”

董厥理都不理他,径自奏道:“左大将军请求增援二万五千人马支援。如今魏贼司马昭已经调动二十一万大军侵略而来:钟会率十二万杀入汉中,邓艾领九万夺了沓中!请陛下务必警醒:大汉之危,前所未有也!”

“什……什么?二十一万?魏贼之众,几乎相当于我大汉全部兵力的两倍!”刘禅一下瘫坐在龙床上,面无人色,“姜爱卿请求增兵二万五千?朕……朕一时哪里拿得出这么多军队?”

董厥不得不把话挑明:“未央宫里不是还有一万禁军吗?可以先由老臣亲自率领着,急切赶去汉中驰援!”

黄皓又叫了起来:“董令君,你……你怎么能打未央宫禁军的主意呢?”

“董爱卿,朕照准了——一切就有劳董爱卿你了!朕马上加封你为辅国将军,你稍后就可以去调取禁军。”刘禅截断了黄皓的话头,立刻快声吩咐道。

诸葛瞻又奏道:“陛下还可速调右大将军的人马回来备用。”

刘禅马上转过脸来直盯着黄皓:“朕会下旨给阎宇的。但为了加快进度,黄皓,你也亲笔给阎宇写一封急函过去,向他剖明利害,劝他速速带兵来京备用。”

黄皓深深伏下了腰:“老奴遵旨。”

刘禅又道:“马上发布全国动员诏:各郡县有兵则出兵、无兵则出粮,一律往成都汇齐!还有,立刻给东吴送去求援函,请他们发兵相机支援!”

诸葛瞻见到刘禅终于振奋了起来,心头大喜,朗声答道:“微臣即刻去办。”

刘禅大袖往外一挥,满脸气血上涌:“从明日起,未央宫前殿打开,天天举办廷议大会,群策群力,共抗强敌!”

从武昌城往北遥望出去,滔滔汉水犹如宽大的白练平平横入长江之中。茫茫气雾从江面氤氲升起,使得远山近水都渐渐朦胧起来,令人有些看不明切。

吴国征北将军陆凯、镇军将军陆抗皆是甲胄鲜明,在城头上并肩而立。城下水营的寨门洞开无遗,一艘艘战船飞梭般驶出,沿江西去,一路游弋。他俩已经得知魏国的魏兴郡拨出了一万“荆襄军”溯汉水北上去协助钟会奇袭汉中,也探知了魏国新任征南将军鲁芝率了三万“朔边军”进驻上昶城对长沙虎视眈眈。所以,近段时间他俩火速调船运兵加强了对本国西线所有沿江要塞的防守。

陆抗瞧着最后一支舰队也驶离了水营寨门,不由得拔出佩刀在城砖上轻轻磕着:“兄长,您不觉得此番司马昭所谓‘东西并举、双线出击’的战略来得太过狂妄了吗?他真以为他左右开弓便能两面取胜?”

“伪魏的国力远远超过了我大吴和季汉的总和,又加上司马昭不愧为一代奸雄,笼络得手下良将如云、谋士如林,所以他才有这‘东西并举、双线出击’的强大底气。”陆凯眉宇间掠过沉沉的忧色,“这些年,我大吴经历了诸葛恪黩武之乱、孙兄弟专权之祸,国力削损极大。幸得司马昭碰上了曹髦反抗、嵇康造事等一连串内患,才没有乘机来狙袭我大吴。我大吴方才勉强挺了过来。而今,司马昭在魏国内部大势已定、权威已立,我大吴和季汉都将进入多难之秋了!”

陆抗闷声闷响地说道:“当今陛下太过倚重丁奉将军了,对东线防务的投入大大超过了咱们西线……他就没想过:倘若没有我们西线将士守住大吴境内的长江上游,一旦鲁芝、王沈、王浑的魏军顺流东下,建业城还稳得住吗?”陆凯听罢,面色忽变,一把握住了陆抗的双掌:“抗弟,我陆氏一门世代忠良,纵有万般委屈,亦不可对朝廷稍有怨言啊!”

“兄……兄长,小弟哪敢忘了‘忠孝传家久’的族训?”陆抗微微红了脸庞,“您放心,我陆氏一族誓与大吴社稷共存亡!”

陆凯转过了身,把目光遥遥投向了西方天际:“据蜀中细作来报:邓艾、钟会已是同时出兵包抄西蜀的汉中咽喉之地,真不知姜维将军在那里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吗?”

“双豹搏一虎,姜将军此番危矣!”陆抗将佩刀“唰”一下收回鞘中,“小弟想向陛下建议发兵前去呼应支援季汉!季汉和我大吴可是唇齿相依、安危与共的关系啊!”

陆凯苦苦笑道:“如今伪魏裴秀去了徐州、鲁芝来了荆州,我大吴亦是‘强敌压境’。你认为陛下还敢让我们西线分兵去支援季汉吗?”

陆抗沉郁之极地言道:“难道咱们就在这里白白瞅着魏贼在益州之内长驱直入、攻城掠池?”

恰在这时,一名亲兵“噔噔噔”飞步跑来,手握一卷绢书,口中大呼道:“征北将军、镇军将军,朝廷有十万火急的催调明诏送来!”

陆凯、陆抗相顾失色,齐声问道:“明诏的内容是什么?”

那亲兵朗朗读道:“豫章郡山越首领张节与伪魏内外勾结,率一万余名族兵在柴桑城猝然作乱,夺占了县署、城营。特命镇军将军陆抗速领‘西线军’前去剿平之!”

寒风卷起两片黄叶,宛若两只枯蝶,随风飘荡,带着低回的呻吟声,在半空中一圈圈地飞转着。

站在阳安关口后城驿道树荫下的蜀国镇北将军胡济显然失去了平日的红光满面,脸色憔悴之极:仿佛一夜之间,他的满头鬓发变得白如秋霜。他背负双手,低垂双目,额头的皱纹挤出了重重阴影压在眉睫之上:“真没料到魏贼来得这么快这么猛!十二万兵马啊!汉中真的危险了!”

侍立在侧的汉中太守傅佥却面无惧容,硬硬地说道:“纵有二十万魏贼来犯,又何畏哉?我汉中全境山险城坚、易守难攻,曹操当年亲征尚不能克,又何况钟士季这样的黄口小儿?”

“你想得太简单了!曹操当年亲征之时,老夫正在先皇手下担任参军:他之所以兵败而归,是大汉这边有先皇亲自坐镇三军,有法正等谋士尽心辅佐,有黄忠、赵云等猛将拼死用命,又有诸葛丞相在成都源源不断的后勤保障!”胡济长长叹息,双手虚空一摊,“现在咱们有什么?老夫向朝廷寄出八百里加急快骑求援奏章这么多天了,成都方面却是毫无回响!至于左大将军,他尚在沓中被邓艾率军围追堵截、自身难保,对咱们汉中是鞭长莫及……”

傅佥不愿听他罗唆叫苦,清朗而道:“镇北将军,我大汉将士在这阳安关口只要众志成城、有战无退,纵无左大将军来援,魏贼也万难得手!”

胡济闻言,眉心一动,深深瞅了他一眼,不再和他多说,唤过在一边漠然呆立的前汉中郡郡丞、武兴督蒋舒,吩咐道:“蒋督君,本来依照朝廷的调令,你应该是在今日卸任返回成都的。如今大敌压境,各军须得和衷共济、齐赴国难,你便暂缓动身,留下来协助傅太守吧!”

蒋舒正满腹心事的模样,一听他这么一说,不禁面露犹豫之色:“这……这个,蒋某乃是身被左大将军行文参劾之人,可谓‘待咎之身’,自当速返成都向陛下和尚书台辩清事实本末,怎能在此滞留多事呢?”

胡济把手一挥,毫无转圜地讲道:“当下汉中危急,正是用人之际。蒋舒,你须当以大局为重,不可意气用事。就这样说定了:你先留下来协守阳安关口。左大将军那里,胡某自去与他分说。”

蒋舒无可奈何,只得拱了拱手:“承蒙胡镇北如此深切关照,蒋某自当留守阳安关口,与傅太守并肩抗敌!”

胡济这才放缓了颜色,一边令人去牵过自己的坐骑来,一边向傅佥安抚道:“老夫已经传令去调了阴平桥头的七千驻军到阳安关口支援。傅佥,届时这里将会共有一万六千人马屯守,比汉、乐二城的守卒全部兵力总和还多一半,魏贼只怕一时也难以撼动吧?”

傅佥双眉高扬,昂然答道:“镇北将军请放心。傅某管教这些魏贼在关城下寸步难进!”

待到坐骑被牵到面前,胡济用双手抹了一抹自己的脸庞,似乎把所有的表情都抹成了一团混沌,令人看不透辨不明。他一跃上了马背,目光往西边一飘,也不瞅着傅、蒋二人,有些生硬地说道:“今日老夫便将火速动身,前往白水关催呼接应沓中过来的援兵。过不了多久,朝廷应该也会有大批援军赶来相助的……傅太守,蒋督君,你们尽可在此安枕无忧!”

且说蒋舒退回了自家宅中,回忆起胡济临行前的安排,心底越想越是来气:这胡镇北,他本人分明是打着“接应援军”的幌子临战脱逃、鼠窜自保,却糊弄了傅佥和自己留下来在这座孤城之中为他卖命!倘若自己和傅佥守好了阳安关口,他胡济必会冲上前来稳赚那“全局统筹”之功;倘若自己和傅佥稍有失利,他又能把咎责推脱得干干净净,躲在后方毫发无伤。这条“老狐狸”,自己临逃了还要把我蒋舒一脚踹在“火坑”里不得抽身!可恶!实在可恶!

他正生着闷气,家中仆役入室来报:“老爷,蒋管家从成都赶回来了。”

一听此言,他连忙跳起了身:“快!快喊他进来!”

话犹未了,他府中的管家蒋载已是风风火火地直奔进来。蒋舒满面惊喜地迎了上去:“蒋载,你此番去成都文尚书府中探得风声如何?”

“文立尚书说:姜维这一次下重手逼您返回成都,不仅是想给您一个削职贬官这么简单的处置,他还向尚书台密告了您——要置您于死地呐!”蒋载一开口就给了自家主人当头一记闷棍。

蒋舒脸上的笑容立即僵成了冰壳:“至于吗?这至于吗?我不过就是拿了一些军饷给阎宇将军送了一点儿心意罢了……他姜维怎么便揪着我不放了呢?”

“文尚书说了:现在姜维和阎宇将军正暗斗得你死我活的,您投向了阎宇将军,姜维肯定不会放过您!”

“那……那……阎宇将军那边怎么说?他愿不愿意对蒋某施以援手?”蒋舒的眼珠立时都弹起老高!

蒋载一脸的苦笑比哭还难看:“文尚书说:阎宇将军眼下正在拼命撇清和您的一切关系呢,哪里还会向您伸出援手?如今汉中局势危急,姜维又借此机会独掌兵权,阎宇将军都对他是退避三舍……”

蒋舒重重地一跺脚,几乎要把地板踏穿:“难道文立他也想不出办法为蒋某转圜吗?老子平日里‘孝敬’他的东西都白送啦?”

“禀告老爷:文尚书把他先前收了您的那些礼物一件不少地全退回来了,老奴都在外边院坝里放着哪——他还让老奴转告您:大汉境内已经没有您的容身之所了!您赶紧另寻生路吧!”

“什……什么?他都这样说了?”蒋舒如遭雷劈,摇摇晃晃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榻床上,满脸灰青之色,“大汉之内竟已全无蒋某的容身之所了?唉……那蒋某还为他这个‘大汉’守什么阳安关口啊!……”

阴平桥头,是一座位于白水河南畔的桥头堡垒。它的正前方乃是白水河全段最平缓的“困蛟滩”,宽为十余丈,左右两侧各有一座铁索浮桥以供路人平时通行。这“困蛟滩”初春时涨水则深可没胸,秋末时降水则浅可及膝,人们又唤其名为“困觉滩”,意指在滩上平卧睡觉都没问题。但此滩两侧浮桥外的上下游皆是湍急咆哮、冲石如滚、奔鱼似箭的激流,根本无法渡过。

诸葛绪一看此滩此桥,不禁暗暗佩服蜀军占险造势的功夫委实了得:他们只要守住桥头堡、封住“困蛟滩”,对方纵有千军万马也难冲破!毕竟,“困蛟滩”上仅有十余丈宽阔的行动范围,布置不了多少冲锋的士卒,自然就拿对岸的桥头堡畏而远之。

然而,又令诸葛绪惊喜无比的是,待他率领三万“雍州军”抵达这里时,竟然发现驻守对岸桥头那边的仅有一千蜀兵——于是,诸葛绪毫不迟疑,布阵列队,以十当一,仗着优势兵力淌水闯滩强攻而进,如同风卷残云般掩袭过去,用了一个时辰的工夫便夺下了它。是啊!阴平桥头固然险要非常,但驻守的人手实在太少,也就难以完全发挥它的地理优势了。

刚进桥头堡内,诸人落座未定,羊琇便昂昂然向诸葛绪请战道:“刺史大人,我军既已拿下了阴平桥头,就如同切断了沓中与汉中出入交通的咽喉要道,完全可以后顾无忧地对姜维实施‘瓮中捉鳖’的大计。刺史大人,我等不如北上沓中,主动呼应,配合邓征西全力迎击姜维,而不必坐此枯守。”

诸葛绪缓缓抚动须髯,并不理会羊琇的激情高涨,从容而言:“羊参军你太心急了!我等又何须与人争功贪利?俗谚说:‘固守无过便是功。’我等在这险要易守的阴平桥头以逸待劳、以静制动,岂不更好?”

羊琇见他满口的官腔,拿他没奈何,只得答道:“如此也好。那就待羊某下去之后广布斥候以探敌情。”

三天之后,姜维率着六万大军浩浩荡荡赶到了白水河北岸,与“雍州军”隔水相望。他马不停蹄地在岸地上列阵布营,仿佛立即便要淌滩来攻。

这一下弄得诸葛绪高度紧张,和羊琇领着三万“雍州军”沿着河滩砌筑石墙栅栏、铺设弩矢哨口,全力备战,如临大敌。

不料过了一天之后,那六万蜀军骤然拔营而起、如风而退,径自往北杀去了。诸葛绪非常意外,急忙派出细作一路侦察,这才得知:姜维大军居然反戈一击,穿进西北方位的孔函谷,奔袭而上,目标正是魏国雍州境内的武街城!

他立刻召来羊琇商议对策。羊琇思忖已定,畅言而道:“刺史大人,为今之计,我军上策,在于固守此地而静待邓征西大军到来,然后合兵一处联手追袭蜀寇;我军之中策,在于提卒鞭马尾随蜀军而蹑行之,敌停则停,敌动则动,多方扰之而不使其占地坐大。至于下策嘛,最好不用说了。”

诸葛绪的双眉拧得铁紧:“据细作来报:姜维老贼率领大军直袭武街,分明是冲着我雍州腹地而去的。我诸葛绪身为雍州刺史,守土之责焉敢不顾?”

“刺史大人,姜维无故北攻武街,安知不是‘围魏救赵、调虎离山’之奸计?您仓促而应之,恐有后患。”

“你知道什么?如今雍州各地兵力空虚,实难抵挡蜀贼来犯。一旦姜维攻下武街、北逼祁山,雍州腹地必将不保,届时我之罪咎大矣!”诸葛绪越想越是慌乱。

羊琇强忍着对他的暗暗鄙视,耐心地向他劝谏道:“刺史大人休要乱了方寸。此刻姜维貌似咄咄逼人,实乃困兽之斗!他闯入雍州腹地,也不过是一股东奔西逃惶惶不安浮萍无根的流寇!流寇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我军与邓征西的六万大军会合后追袭而出,假以时日,必能‘瓮中捉鳖’,一举成擒!”

“这……这……”诸葛绪犹豫着没有回答。

“属下恳请刺史大人千万不要拘于一城一地之得失,守住桥头便是最大的胜利!此处乃是沓中灭寇之役最核心的枢纽之地!是‘阵眼’!千万轻离不得!”

诸葛绪摸了摸自己“雍州刺史”之印的印匣,长叹而道:“雍州腹地尚且不保,吾又何暇杀敌立功也?本座决定:即刻留下三千兵马在此屯守桥头,其余二万七千大军随我前去北援武街!”

羊琇只觉心口一闷,如遭重击:“刺史大人,您要慎思啊!大将军在‘三线围堵、罗取姜维’的大计当中,托付给您唯一的重大任务就是拿下阴平桥头、配合邓征西剿除姜维!其他任何事情都不能干扰到您啊!”

诸葛绪已是伸手将令箭紧紧握住,钢牙咬得沉沉作响:“可我诸葛绪的职责首先是雍州刺史,而不是荡寇将军啊!雍州全境才是我的职责之所守!”

羊琇右脚狠狠一跺:“罢了!罢了!诸葛刺史若是真欲北援武街,那便请遵照羊某方才所言之中策:尾随姜维大军而蹑行之,令其不敢放手作乱,亦可在后乘隙而击!”

“羊参军,你好好想一想:敌军共有六万,我军仅有三万,蹑随在他们后面,岂非自蹈险境?本座知道此处有一条捷径可以加快绕行到武街,我军若是赶得及时,还应比姜维抢先一步进入武街城防守!”

“这万万不可呀!”羊琇闻言,大惊失色,“诸葛刺史,万一您带着我军刚进那条捷径,而蜀贼却又反身疾来偷袭阴平桥头,那当如何是好!姜维一旦遁入汉中,大将军此番沓中之役‘三线围堵’的大计便毁破不堪矣!那个时候,您负得了这个责任吗?大将军对此一役倾注了满腔心血,咱们不能违背他的节度部署而坏了大局啊!”

“羊参军!瞧你这瞻前顾后、危言耸听的模样!哪里成得了大事?!”诸葛绪脸上肌肉一横,把手中令箭往地下重重一掷,“来人!扶羊参军先下去休息!其余诸将进来听令!”

且说诸葛绪带了二万七千“雍州军”正在白水河北岸通往武街城的那条捷径中紧追快赶地挺进,人人一路上累得是汗流浃背、口吐白沫。

正在这时,“得得得”蹄声大作,一骑斥候突然从后面飞驰而来,激起了一串烟尘!随行在军队尾部的羊琇见状,只觉呼吸骤紧,心脏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慌忙追了上来。

那斥候在诸葛绪面前滚鞍下马,顾不得施礼,急声便禀:“启禀刺史大人:姜维贼军猝然从孔函谷南返,斜折而下,突入白水河,连夜攻下了我军所守的阴平桥头,三千弟兄尽亡!”

刹那之际,天地间化成了一潭泥浆般凝滞的沉寂!所有的魏军,都感到了深深的窒息!

过了半晌,“扑通”一声,诸葛绪竟似木鸡一样从马背上直直地跌落而下,满脸煞白,哆嗦着嘴唇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

而追上来听到这一切的羊琇,却是将双目紧紧一闭,唇角已被暗暗咬破,一丝鲜血缓缓淌下。

白水河上扑过来的寒风,飒然呼啸着,顿时把这连连绵绵数里之长的二万七千名魏兵全都刮成了“冰桩”!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三国终结者司马昭(全5册) (33txs.com)”查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