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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钟会之乱

作品: 三国终结者司马昭(全5册) |作者:李浩白 |分类:历史军事 |更新:07-20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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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目送卫瓘带了相国府收押令去拿邓艾之后,钟会立即便坐不住了——他亦是如临大敌,深怕邓艾万一激怒生变而大动干戈。他火速调取了胡烈所领的“淮南军”、庞会所统的“朔边军”这两支主力部队,亲自率领着浩浩荡荡杀往成都而来。同时,为了防备关中将士和邓艾内外呼应,他特意把自己麾下的“雍州军”全部留在涪城由羊琇坐镇。

即使预备到了这种境地,钟会还不放心,又携了姜维、蒋斌、廖化等蜀将同行,意欲借取他们的才智一起对付勇略过人的邓艾。

但是万万没料到,他领着大军刚过绵竹,便接到了卫瓘的讯报:邓艾束手伏法,乖乖进了槛车,已被押送回京。

这一下,钟会惊喜得差一点儿从马背上跌了下来。他的心腹大患居然这样顺当便被化于无形了!他立即飞快赶进了成都,在自己的侍卫队前呼后拥之下,径自就来未央宫接见安置“关中军”其他将领。

走入邓艾设在未央宫偏殿的起居室和办事厅,映进钟会眼帘的,是满桌的文牍和满床的图帛——看来,邓艾在这里简直是像一条累不死的老狗般在为相国府呕心沥血、效劳不息!

他用“朱雀剑”拨开邓艾榻床上的棉被,然后冷傲已极地端坐上去,阴恻恻地笑道:“当年那个屠夫樊哙闯进阿房宫,是不是也和这位邓太尉一样想睡一睡始皇帝的偏殿龙床?骤富暴贵之人,总是骄气外溢而自取其咎。”

卫瓘站在一旁,冷眼直视着他:“相国大人英明雄断、光迈百王,是绝不会允许任何臣属妄自尊大的——功勋巍巍如邓艾,尚被他一纸手令压来便乖乖就擒,日后谁再胆敢以身试法?”

钟会听出了卫瓘话里的“弦外之音”,口中的冷笑声愈发尖锐起来:“监军大人这一次空手套住了邓艾这匹‘老疯狼’,实在是功劳不小,想必相国府对你是必有格外之恩赏的。却不知监军大人下一步有何筹算啊?”

卫瓘瞧了自己身后站着的“校事署”死士队一眼,只觉底气大盛,凛然道:“邓艾之专既已平息,遵照相国府的密令,当务之急是由本监军和杜长史共同商拟征蜀大军的分批轮休方案:‘淮南军’‘关中军’‘朔边军’‘荆襄军’都应该定出适当的比例,分批轮流返回各自原驻地过年休息……”

“谁说要分批轮休?此番征蜀之役只耗去了三个月不到的时间,这些儿郎们哪里就累了?”钟会双目寒芒暴射,“本司徒要让他们在益州就地休整,随时待命而动。”

卫瓘蓦地变了脸色:“司徒大人,这可是相国大人的密令!”

“你说是相国府的密令就是相国府的密令?”钟会冷笑不已,“怎么?你也想打我这麾下二十万重兵的主意?但很可惜,你虽然是征蜀监军,钟某也不能把他们交给你——不妨直白地告诉你,钟某已经上奏给朝廷和相国大人,请相国大人派出炎公子或攸公子过来执斧掌钺,钟某甘愿当他们的辅弼之臣。”

卫瓘心中暗想:这钟会好生狡猾!他分明想独揽军权,却故意拿出炎公子和攸公子来堵住悠悠众口!但他也明白:司马昭是绝不可能派出司马炎或司马攸来成都接收这二十万征蜀大军的。只要炎公子或攸公子不来,钟会就可以此为借口死死抓住军权不放。想到这儿,卫瓘的心往下深深一沉:看来,又一场无形的战争已然拉开了帷幕!自己再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自己真正的敌手——钟会,终于撕下了伪装露出了獠牙!

然而,此时此刻,卫瓘也不好和钟会硬碰硬斗,他只得暗暗咽下这口恶气,软下了语气,佯装屈服地叹道:“钟司徒,您怎么能这样误会在下呢!在下哪敢打您麾下二十万重兵的瞎主意?如今在蜀地中的大魏诸将之中,只有您功勋最大、职位最高——您一言既出,谁敢不遵?”

钟会见他既已低头认服,不禁得意之极,一眼扫到师纂正在那东厢下站着,便厉声而道:“师纂,你这个益州刺史是当日邓士载徇私擅封的——本座以司徒之官的职权,即刻免去你益州刺史之位,降你为益州别驾!”

师纂听罢,如中电击般全身一震,也不多言,只涨红着脸双手一拱,取下头顶的进贤冠往地下一放,愤然摔门而去。

“卫监军,你看——邓艾旗下的走狗们就是这般无礼!真不知他平时是怎么训兵的!”钟会冷冷笑罢,目光一转,瞅了瞅身旁陪同的胡烈:胡烈已是两眼发直地向自己不断示意着——他正盼着自己把益州刺史之位转授给他呐!

可是,钟会却并不乐意看到身为“淮南军”骨干将领的胡烈进一步掌握益州之权而坐大成势——他避开了胡烈那灼热的目光,肃然下令道:“这益州刺史,从今之后便由本司徒兼领了:本司徒不学邓士载,本司徒所有的官署都设到原季汉益州牧衙署去!”

他正说着,忽然听到一阵“咯嘣咯嘣”的轻微爆响,寻声偷偷看去——站在他身边的胡烈面色铁青,已然几乎将自己双拳的骨节都捏得粉碎了!

益州牧府后院的卧室门口处,垂着一幕精致绝伦的象牙帘,白亮亮如雪似玉。微风乍起,丝丝缕缕的象牙轻轻晃动碰撞着,发出悦耳动听的声响。

丘建一眼就认出:这是季汉未央宫正殿蜀帝龙床前面休憩时才悬挂的那一幕宝帘。真没想到,钟会竟让人把它搬到了自己的住处。盗用皇室之物,这可是大不敬啊!不过汉室反正已经灭在魏军手上了,敬不敬又会有谁来追究呢?

他拂开象牙帘走进去,只见钟会正坐在里面的紫竹榻上,怀中抱着一个美妇,慢慢地饮着美酒。那美妇俯着身子,长长的乌发掩住了面庞,令人瞧不清她的真容——丘建只从侧面看到了她的红唇,已然为之不觉神迷意乱:那唇瓣柔软而莹润,衬着白腻的肌肤,红艳得夺人双目,犹如一朵鲜美的菡萏。

紫竹榻的左首下,钟会的侍卫长及旁系族侄钟酉也抱着一个袒腹露乳的娇丽巴女在亲亲热热。

“司徒大人,您召丘某过来……”丘建躬身垂头问道。

钟会拿“朱雀剑”缓缓划动在那美妇如云的乌发上,瞧着一丝丝发线应锋而断,和她那雪白的肌肤寸寸绷紧,他发出了满足的尖笑声:“丘建,你可知道:本座怀里这个美人是刘禅后宫中的何贵嫔?刘禅现在是大魏的阶下囚,他的嫔妃们也就该一律没为官物。既是官物,本座便可随意赏赐——丘建,你一辈子也没尝过皇妃贵嫔的味道吧?稍后你自己到未央宫去,你若看上了哪一个,只管拉她回来享用便是。”

丘建一头跪下:“丘某多谢钟司徒厚爱。”

钟会蓦地一把推开了那美妇,抬头和丘建对视了一眼。那双琥珀般透亮的瞳眸中却仿佛隐藏着一对锋利的钩子,随时准备着从丘建眼睛里挖出什么东西来。丘建早已习惯了被他这么莫名其妙地逼视,只直直地对视着,并不闪避他那锐利的眼神。

终于,钟会垂低了眼睑,一手摁住那美妇光洁的脊背坐了上去,就像坐在一只会移动的狐裘垫子上:“在这里,你和钟酉是跟随本座年头最久的人了。本座不对你们好,还该对谁好?”

丘建愤然道:“丘某以为司徒大人只顾和姜维、蒋斌等蜀将们打得火热,早把咱们这些旧仆忘在九霄云外了呢!”

“怎么?你嫉妒他们啦?”钟会冷笑了起来。

“丘某只知道有一句俗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姜维、蒋斌他们终究是我大魏的敌国余孽,您对他们再好,也难保他们不会包藏祸心!”丘建恳切至极地说道。

钟会握着“朱雀剑”,表面上似听非听,心中却在暗想:既然司马昭已槛车征还了邓艾,而且从王戎送来的情报来看,司马昭暂时还没对自己生疑。那么,利用这段缓冲期,自己正好可以抓紧时间收纳“淮南军”“朔边军”“关中军”为我所用。在此背景之下,为了避免引起魏将们的反感,自己也确实不必太过倚重姜维、蒋斌、廖化等蜀将了。况且,姜维向自己索要的那个“一字并肩王”爵位太昂贵了,或许他根本就值不了这个价钱!自己且先把这些蜀将“晾”在一边再瞧瞧吧!

想定之后,他目光一横,扫向了钟酉:“阿酉,你派去的细作察觉姜维、蒋斌他们有什么异动没?”

“没有。姜维、蒋斌他们只是聚在一起吃吃喝喝,什么异常的举动也没有。有一些伪汉臣子登门来访,也都被他们拒之门外。”

钟会又看向了丘建:“丘建,本座也晓得你派了细作在监视他们——你那里有何察觉?”

“丘某若是有所察觉,哪里还容他们逍遥到现在?”

钟会屈起手指在“朱雀剑”剑锋上重重一弹:“唔……有时候,毫无异动就是最大的异动。他们表面上伪装得毫无破绽,暗地里却磨刀霍霍……”

丘建“腾”地一下挺刀立起:“那丘某立刻去把他们砍了头颅提来……”

“哎呀!本座只是这么随口一说,你还当真啦?唉……所以你和钟酉只做得成‘爪牙之臣’,当不了本座的‘心腹之臣’和‘耳目之臣’啊!”钟会皱紧了眉头说道。

丘建摸着后颈窝呵呵笑道:“钟司徒聪明绝顶、智谋无双,您还需要‘心腹之臣’‘耳目之臣’干什么?您只管发号施令,让丘某这些‘爪牙之臣’去遵照您的奇谋大计埋头执行便是了……”

“季汉那个降将蒋舒,你还记得吧?”钟会双目一转,吩咐而道,“你拨给他一支亲兵队,令他从现在起寸步不离地监控姜维、蒋斌等人。”

丘建双掌一拍:“司徒大人这一个‘棋子’安排得太好了!确实只有蒋舒才能替咱们死心塌地地监控姜维他们!”

钟会这一计料得不错:蒋舒是双手沾满了同僚傅佥和阳安关口蜀卒们的鲜血来投降钟会的。所以,姜维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容不下他的。正因蒋舒在季汉的退路已绝,所以他才会永远效忠于钟会,永远戒惧于姜维他们。也就是说,他确实是监视姜维等蜀将的最佳人选。

室内沉寂了好一会儿。钟会又幽幽说道:“丘建,你代本座尽快和胡烈沟通一下,就说这一次本座没让出那个益州牧之位,算是有些对不住他。作为补偿,本座会破格提拔他的儿子胡渊为蜀中犍为郡太守,官居二千石。这样的结果,他应该满意了吧?”

“那还用说?他肯定会对钟司徒您感恩戴德的。”

钟会忽地扑身近来,目光凛凛地逼视着他:“你选一批信得过的儿郎,给本座死死盯紧卫瓘、杜预、师纂这三个人!绝不能让他们私相勾结、联手作乱!”

丘建大惊道:“连卫监军也要监视起来么?”

钟会右手“朱雀剑”一起一落,“唰”地切下一块桌角:“谁敢坏了钟某的大事,谁都得死!”

丘建慌忙叩头不已:“丘某生是钟司徒的人,死是钟司徒的鬼——你叫丘某做什么,丘某便做什么!”

钟会把手一挥:“好吧!你出去办事吧!”

丘建连声应诺着“噔噔噔”疾步而去。

待他走远之后,钟会才侧脸向钟酉阴阴地问道:“阿酉,你觉得这个丘建怎么样?”

“不过就是一个粗憨愚忠的武夫罢了。”

“就是要他粗憨愚忠,为叔才放得下心啊!但你平时也多把他留意着。”钟会森然而言,“咱们做的可是灭门屠族的大事,不能不慎之又慎啊!”

钟酉拱手道:“司徒大人但有吩咐,侄儿万死不辞。”

钟会站起身来,手中“朱雀剑”一晃,“嚓”地深深刺进了那个汉宫何贵嫔的后心处——鲜血飞溅上来,染得他脸颊间尽是点点赤斑,显得极其狰狞:“你派人给剑阁关的向雄和钟路送去密报,让他们提防着关中的羊祜、李胤。据闻他俩已经偷偷扑到了汉中郡的阳安关口!千万要小心他俩来狙袭剑阁关!

“另外,押送邓艾的槛车一到剑阁关附近,就让向雄他们千方百计把他狙杀!邓艾决不能活着回到洛阳!他只要一落入司马昭手中,随时都有可能被司马昭释放出来对付咱们!”

成都城内,原季汉左大将军府内的厅堂上,炉火熊熊,烤得在场诸人脸上皆是一片彤红。廖化皱着浓眉,嗟叹道:“钟会日前见邓艾被擒,可谓是‘强敌已去,如释重负’。驻蜀的魏军,已然全部落入他掌中。他现在志得意满、恃权自大,未必会继续借重我们了。”

“廖老将军过虑了——依蒋某观察,胡烈、庞会、李绪等魏将表面上看似与钟会亲近顺从,但实际上是‘貌恭而不心服’,当初只是为了扳倒邓艾这一共同目标才暂时互相利用的。”蒋斌沉吟着缓缓道来,“如今邓艾一去,胡烈、庞会、李绪等人必将争功夺权,说不定马上就会相猜相制。再加上师纂、牵弘、杨欣等‘关中军’将士更是敌视钟会,不会为他所用。到了那时候,钟会还是得乖乖跑回来向咱们求援的!”

姜维瞧着铜盆中的灼灼火光,点头笃定说道:“蒋君说得没错。钟会毕竟没有多少‘嫡系势力’,要干造反自立的‘大事’,始终是人手不足,所以不得不求助于外人。只要他这个根本性弱点不解决,他就始终甩不掉咱们对他的控制!您等着吧——他很快就又会来与咱们‘出则同舆、入则同席’了!”

“听你俩这么说,老夫自然就放心了。”廖化又深切问道,“廖某可否找个机会和费承他们联系一下?”

“暂时不用。”姜维果断而明快地说道,“待到时机成熟,姜某会即刻起用他们的。姜某坚信:这一天很快便会来临。”

这天清晨,东方刚刚露出一线鱼肚白。向雄正在剑阁关城楼阁室里穿衣起床之际,一名亲兵匆匆推门进来禀道:“向太守,剑阁关下突然来了一支不明军队!”

向雄大吃一惊,急忙喊了钟路一齐登上城头一看:只见城墙下密密麻麻的玄甲武士似沉沉乌云般一直铺列开去,足有数里之长!而阵前领头的,竟赫然是羊祜、李胤二人!

“羊大人、李大人,你……你们这是干什么?”向雄面色灰青,对着城下大声惊问道。

羊祜不动辞色,挥手令身边的先锋都尉刘弘朗声喊道:“请向大人打开关门,我等乃是奉相国大人之钧令前来接收梁州全境的!相国大人有令:着平虏将军羊祜即刻兼任梁州刺史!”

向雄听得分明,微微沉吟之下,朝城下大声应道:“这……这个梁州刺史之职先前是由钟司徒兼任的。你……你们怎么不等钟司徒从成都那边过来亲自交接呢?”

李胤拍马而前,仰头喊道:“向雄,本座便是当朝吏部尚书,相国大人的亲笔钧令和朝廷用玺的任命诏书都在本座身上带着——你下得城来一验便知!怎么?你竟敢怀疑我等弄虚作假吗?”

钟路见势不妙,伸手拉住向雄,急声道:“向太守,您还没看出来?这羊祜、李胤分明是来窃夺司徒大人的剑阁关的!向太守,你赶紧组织兄弟们全力抵抗!”

向雄颇为踌躇:“可他们若真的是带了相国手令和朝廷诏书,向某也不好使唤这些兄弟们和相国府、朝廷公然对抗啊!那可是屠灭三族的大罪啊!”

钟路眼珠一转,向城墙下大声喊道:“你们可以让一个人进来,由他去成都和钟司徒验证交接之后再来接收此城也不迟!其余将士,请一律退出三里之外等候!”

羊祜大怒,举鞭叱道:“怎么?我等既有相国手令、朝廷诏书在此,你竟还敢推三阻四?如今情势紧急,来不得奔来驰去空耗时日了!你等快快打开城门,勿得延误!”

钟路也豁了出来:“钟司徒有令:战时情况复杂,没有他的亲笔手令,请恕我等不能从命!”

李胤亦是怒极,正欲发作。却见羊祜将手往后一招:童颜鹤发的李辅从队伍中转了出来,威风凛凛地策马站到了阵前!

刹那间,关城上的士卒们涌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李辅仰起头来,朝着城楼上大声喊道:“‘淮南军’中的儿郎们,老夫李辅是受了相国大人的委托特来慰问你们的!——你们还不快快开门迎接老夫进去?若是再慢一些,小心老夫拿军棍打你们的屁股!”

城头上的那些“淮南军”士卒们立刻欢呼雀跃起来。

“哈!真是李老将军也!”

“嗯!是李老将军没错!当年我这个百夫长就是他颁发的任命状!”

“李老将军今儿有空也准备去成都逛一逛?”

“你瞎说什么……他是代表相国大人来慰问咱们的!”

“那向太守怎么还不快些下令开门?”

“别管向太守他们,咱们赶紧下去给李老将军打开城门!”

……

向雄和钟路听着他们这东一言西一语的议论,不由得各各暗叹一声,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是满面的无奈:钟司徒,不是我等不尽心不尽力啊!实在是这些士卒不肯为您卖命啊!军心一散,剑阁关再坚固再险要,也阻挡不住羊祜、李胤他们席卷而入呀!

“邓艾及‘关中军’易安置否?孤与陛下同驾而至长安,中护军贾充已入斜谷达乐城,梁州刺史羊祜已过阳安关口,连踵迭来相援,君应无忧矣。相见在近,望君自爱。”

这轻飘飘的一封帛书,钟会托在双掌之上,只觉似有万钧之重,压得他满额汗出、一脸彤红!

他前几日才接到王戎和其他京中“眼线”的密报,声称司马昭与陛下同驾南巡荆州去了,没料到今日司马昭这封亲笔信函突如其来,一下完全打破了他事先的全盘谋划。且不说“关中军”,就是他对自己先前所统的“淮南军”“朔边军”等将士的秘密拉拢庶务也未曾到位生效。鼓动他们死心塌地抛家弃子跟着自己在蜀地谋逆造反,钟会并没有多少把握。但就在这个关头,司马昭的这封信函还是如同“催命符印”一般劈头斫到了!

此刻再犹豫迟疑,是没有任何益处的。他知道:司马昭派羊祜、贾充如此谨密地向蜀中层层推进、环环相扣,分明是察觉到了自己在益州有所异动而前来“明援暗制”的。自己只有赶紧举事,才能奋起阻击!否则,司马昭大军一旦突破剑阁关长驱而入,自己便只有乖乖束手就擒了!

一念立定之后,钟会马上喊来丘建、钟酉、蒋舒,火速下达了三个紧要任务:由蒋舒急急出城传令,命“关中军”“淮南军”“朔边军”“荆襄军”等各营的所有将校全部赶到未央宫中参加绝密会议;由丘建率领一支亲兵队,疾去将师纂、聂胜等人拿来;由钟酉率领一支亲兵队,也去把杜预、羊瑾、羊琇尽行擒下。至于监军卫瓘,因为他被自己指派的“侍卫队”严密监控在成都益州牧府中,钟会倒暂时没去动他。

两个时辰过后,胡烈、牵弘、杨欣、段灼、庞会、李绪等各营将领最先被召到未央宫大殿来参会。

他们差不多到齐之后,大殿侧门珠帘尽卷,钟会昂然而出,竟是一身素服,头戴白巾。他身后两队力士一字儿排开,手里亮出一封黄绢诏书,脸色显得异常凝重:“诸位接旨。”

各位将校莫名其妙地纷纷跪倒。

钟会凛然念道:“这是永宁宫郭太后的遗诏,称奸相司马昭深怀异志、独揽大权、蓄谋不轨,召我等众将士齐心共讨之!诸位,可与钟某一齐效法王凌、毌丘俭之孤忠而北上伐逆乎?”

他讲完之后,大殿之上竟似冰池般一团死寂。几乎所有的将校都是瞠目结舌,没有反应过来。

钟会板起了脸,加重语气再说了一遍:“诸位可愿遵从太后遗诏随钟某讨伐司马昭乎?”

这一下,大殿上立刻便似炸开了锅一般沸闹起来。

段灼第一个站出来驳斥道:“司徒大人莫非错了?相国大人当年为阻止高贵乡公危害郭太后而不惜犯驾相救,那可是永宁宫用凤诏露布天下了的!今日郭太后岂会发此荒谬之诏也!”

虽然在场诸人几乎都知道当年的云龙门事变真相到底如何,但段灼这么堂堂正正地引用当年郭太后的露布凤诏来抵挡钟会的说辞,亦是有据有力。

钟会哪里容得他人有所异议,手中“朱雀剑”凌空一挥:“来人!将妄言妄语的段灼拿下!”

六个力士一拥而前,绑了段灼便拉下殿去。

顿时,诸将皆是噤若寒蝉。

钟会挺着“朱雀剑”,凛然又问:“诸位可愿遵从太后遗诏随钟某共讨司马昭乎?”

却见杨欣站将出来扬声言道:“相国大人对大魏忠心不贰,此为天下士庶所共仰。郭太后上个月初去世,隔了这么久,今日才有遗诏传来,您叫我等如何去向麾下的士卒们说明啊?”

钟会勃然大怒:“这杨欣如此无礼,快快拿下!”

庞会、李绪、牵弘等已是齐声嚷道:“司徒大人,就算我等相信这太后遗诏是真实的,那些三军儿郎们也未必确信啊!若不能说服他们一齐举事,司徒大人纵把我等全部抓在手中,又有何用?”

钟会听到这里,也不禁微一踌躇,目光掠向了胡烈:“胡将军,你的意见是?”

胡烈抱拳道:“司徒大人勿急勿躁。胡某之意,不如暂且缓待数日,等到中原各州传来了确切消息之后再举事也不迟!”

钟会一时也不好强行硬下命令,又发觉丘建、钟酉二人迟迟不曾回来复命,心中暗知不妙,只得松口道:“这样吧!诸位就先待在这未央宫各尚书曹阁室里,等到把这件‘奉诏平逆’的大事想通了之后,咱们再来共议!”

“哐”的一声巨响,益州牧府长史署书房的大门被撞得向左右两侧横飞开去!钟酉气汹汹直奔而入,见到那个熟悉的青衫身影一如平时般背对着自己端坐在窗口那里——顿时,他心头一松:外边监视的人说得没错,他还一直待在这房间内。

“杜长史,钟司徒请您移驾到未央宫一聚!”钟酉一边佯装恭敬非常地说道,一边暗暗招呼身边的亲兵力士们从两翼向窗口处包抄而前。

那青衫身影一动不动。

钟酉看到将他包围已定,“唰”地拔出鞘中的利刀:“请杜长史动身吧!”

终于,那青衫身影缓缓地转了过来——赫然竟是羊琇穿着杜预的衣衫一直坐在那里!

冲着几乎呆若木鸡的钟酉,羊琇飞快地扮了一个伸舌头的“鬼脸”。

钟酉踉踉跄跄地倒退数步,片刻后像撕破喉管般大呼起来:“糟了!杜预潜逃了!快!快!快去追!”

暗沉沉的大殿上,钟会如同一头困兽般飞快地踱来踱去,显得十分焦躁。

突然殿门一开,只见丘建领着他手下的亲兵队趔趄而入。他龇着牙咧着嘴,拿右手捂着左肩窝,指缝间鲜血“汩汩”直流,浸湿了自己胸前大片的衣襟。

钟会惊诧莫名地跑了下来:“丘建!你怎么了?”

丘建吐着粗气说道:“那个师纂和聂胜太狡猾太阴险了,丘某带着弟兄们刚一找到别驾署那里,就遭了他们的暗算……被他们逃出城去了……”

“你这丘建,放跑了师纂,只怕要误了本座的大事了!”钟会气得连连顿足。

丘建露出一脸的苦相:“丘某是拼了命在追击他们呀!您看,他这一刀险些砍断了丘某的臂膀!”

“别说了!别说了!”钟会甩了甩手,“你带兄弟们下去赶快包扎好后再上来议事!”

丘建诺诺地答应着,带着亲兵队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钟酉他们押着羊琇也垂头丧气地赶了回来。

钟会像是又挨了当头一棒,眼前立时金星直冒:“你们没抓住杜预?”

钟酉不敢正视他的凌厉目光:“杜预在他的长史署里偷换了衣服,乔装易容,假扮成一个老仆役逃跑了。我们到那里只抓住了这个‘羊崽子’!”

钟会“啪”的一记耳光把钟酉打了一个“就地转”,然后咬紧钢牙扑上来狠狠地问羊琇:“杜预和师纂跑到哪里去了?”

羊琇毫无惧色地迎视着他:“钟司徒,你可知道聂胜这个人的来历吗?你又晓得‘天枭队’这个名号吗?师牧君、杜长史现在恐怕已经安然回到了城外的‘穿山军’大营里了!”

钟会拿“朱雀剑”一下顶在了他喉结处:“本司徒会即刻传檄三军,宣布师纂、杜预为逆贼,任何人都可以对他俩格杀勿论!”

羊琇冷冷地斜视着他:“这就要看那些‘淮南军’‘朔边军’‘荆襄军’信不信你的檄文了!不要忘了:杜长史立身处世的口碑,您手下的三军将士可都是熟知的!”

钟会气得一脚把他踢翻开去:“把他给我押下去痛打六十军棍!”

羊琇被推出去后,丘建正包扎好了伤口上得殿来。他躬身向钟会禀道:“司徒大人,丘某刚才去各尚书曹阁室里巡视了一圈,看到胡将军、庞将军等人都被您关押了起来。依丘某说来,这些将军将来终究是您手下的可用之材,您这时何必对他们如此苛待呢?丘某去看了胡烈,见他肚饿口渴,无人侍候,都快要昏过去了……”

钟会脸色冰冷:“可他们不听本座的劝告,不愿和我一道起兵反抗司马氏,本座能怎么办?总不能白白放了他们吧?”

丘建进言道:“您可以把他们带来陪侍的亲兵各派一名进去,专门供奉他们的饮食起居,先将他们的待遇尽量维持着,不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成了‘阶下囚’——然后再找人来缓缓劝服他们一起和钟司徒您共举大事!”

钟会也明白自己若是离了这些将校后根本指挥不动那些千军万马,只得长叹一声:“也罢。就依你所言,你亲自去把这件事情办妥当些,不要让人混了出去。”

“诺。丘某一定把司徒大人的吩咐落到实处。”丘建应了一声,又疾速出殿而去。

钟会这时才略略松下心弦,坐回榻席上低头静思片刻,觉得师纂、杜预已遁,自己手上只有最后一张“王牌”可打了。于是,他大声唤来钟酉,吩咐道:“去请卫监军过来。”毕竟卫瓘一直是被自己指派的钟氏子弟兵寸步不离地监视着的,他应该跑不掉。

果然,没过多久,卫瓘是来了,却是被侍卫们用榻床抬着过来的。只见他满面蜡黄、唇角沁血,气息微弱如游丝,似有重病在身。

钟会的目光如钢钩般在他全身上下打量着:“卫监军,你这是怎么了?”

卫瓘有气无力地抚了抚胸口,向身边一个侍卫示了示意。那侍卫替他回答道:“卫监军前日可能是误食了锦江水里的‘毒鱼’,已经上吐下泻了两天,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他正说着,卫瓘脸色陡变,一下扑到床侧,哇哇大吐起来,污秽之物满地皆是,简直臭不可闻。

钟会急忙捂着鼻子躲在一边,令钟酉道:“你快去从这宫中找一个御医过来,给卫监军诊断诊断。”

钟酉答道:“这未央宫里先前的御医早被遣散了,哪里还能找一个出来?”

钟会怒道:“益州牧府官署里不是有一个淮南籍的随军医师吗?你去把他找来。”

钟酉只得应声而去。

“多……多谢钟司徒的好心了!”这时,卫瓘躺在榻床上含泪言道:“钟司徒,卫某只怕自己这条性命要丢在这成都城里了……卫某是回不去洛阳了……”

钟会面色一沉,一把握住卫瓘的手掌,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郭太后来了遗诏,催我们在蜀各军进京勤王,消灭司马昭这个权奸!卫监军,你可不能死!”

“郭太后的遗诏?”卫瓘似乎一愣,马上又丢开了手,喟然叹道:“罢了,罢了,人之将死,有何可虑?那是钟司徒你的一腔雄图忠心了!卫某只怕帮不了你什么忙了……”

钟会直逼而问:“胡烈、庞会、李绪、杨欣等人不愿响应本司徒的号召,本司徒准备以‘镇蜀大将军’的名义杀了他们!卫监军意下如何?”

卫瓘听到“镇蜀大将军”这五个字时,双眉不禁微微一跳:原来邓艾事件背后果然有钟会的“黑手”介入!但在钟会凌厉之极的逼视下,卫瓘脸色一阵发青,奄奄然拖长了声音说道:“司……司徒大人,你用魏人去杀魏人,就不害怕被后面的蜀人渔翁得利吗?杨欣、牵弘我且不论,胡烈、庞会、李绪终究是你的‘东线军’手下,你可以慢慢说服他们一起举事嘛!”

钟会又恨恨而道:“师纂、杜预也逃了出去,正在鼓动关中的‘穿山军’来反攻本司徒呐……”

“杜元凯不是当你的长史当得好好的吗?你也派人出面去劝一下他嘛……让他不要干这螳臂当车的蠢事儿了!”卫瓘诧异地说着,一语未罢,又“哇哇哇”地大吐起来。

钟会见卫瓘言辞之间似乎并不反对自己谋反自立,不由得缓和了面容,叹息而道:“我怎么敢轻易离开成都城?要不,卫监军你帮我出去安抚一下‘穿山军’?”

卫瓘只当他是试探,沉吟而答:“钟司徒就真的放心卫某出成都去?”

钟会脸色一正:“本司徒当然放心——只要你真心支持本司徒的讨逆大业,本司徒绝不会薄待于你的!”

卫瓘心头暗喜,嘴上却说:“他们怎么肯听卫某的话?还是钟司徒你自己先去吧!”

钟会拱了拱手:“你先去安抚着,钟某随后就来。”

卫瓘脸上虚汗直冒:“卫某只有拼了这条老命去了。”

正在这时,钟酉急步赶了回来,拉着一个军医跑到钟会面前,禀道:“这就是那个淮南籍的随军医师‘韩三手’……”

钟会“唰”地亮出“朱雀剑”逼视着“韩三手”:“韩军医,你好好帮卫监军诊断一下身体——你若有谎报隐瞒耽误了卫监军的医治,小心你的脑袋!”

“韩三手”被他一唬,顿时叩头有如鸡啄米,战战兢兢地上前去把住了卫瓘的右手腕脉,静听了半晌,又爬回来禀报道:“卫监军确是服食了大量异物才致如此呕吐不止、脾虚体弱的。倘若不加医治,实有性命之忧。但想要彻底治好,卫监军便得屏人息务闭门静养才行……钟司徒可否让卫监军先在偏厢安居几日,再待韩某徐徐治来……”

钟会听得卫瓘实非装病,顿时放下心来:“好了!你且随卫监军一路去调护着。卫监军身处紧要庶务之际,难以屏人静居。钟酉,派几个人跟着卫监军,‘护送’他去师纂那里……”

钟酉一边答应着,一边附耳上来问钟会:“您真的就这样放他出去?”

钟会心中暗想:这卫瓘文武不全,留在自己身边除了消极保命之外并无大用。纵是强行驱使他一齐举事,但他身中异毒、尸居余气、奄奄困卧,反而大有拖累。倒不如把他赶到“穿山军”中间,来个“借刀杀人”。即便他临机“变节”,刚才“韩三手”说了:卫瓘脾虚体弱、气若游丝,若是放他出城,也不会威胁到自己什么了。于是,钟会故作大度地言道:“卫监军尽管去。钟某在成都内主持大局,静候你安然归来。”

“好罢!钟司徒既然如此请求,卫某就去师纂那里拼命一试啦。”卫瓘捂着心口喘息不已,“要去便快去,拖久了卫某便死在半路上啦!”

几名钟氏子弟兵过来,在“韩三手”的指挥下,抬着卫瓘往殿门外大步离去。

钟会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心头蓦然一空,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眼前流失了一般。他一阵恍惚之后方才定下神来,心念一沉,吩咐蒋舒道:“蒋君,现在你且去把姜维、蒋斌他们带过来。”

在半途上,姜维听到蒋舒谈起钟会在未央宫大殿上发动讨伐司马昭的事情时,便知道钟会有些慌不择路了。他太优柔拖沓了,居然还对这些反对他起事的魏将如此客气!他若真是有心谋事自立,就应该把带头不听话的魏将砍几个,震慑住其他的人。但他如此优柔拖沓,只怕会误了大事!

到了未央宫大殿,钟会又给他讲了师纂、杜预逃逸,而卫瓘又被他放出城去等事情。姜维一听,急声道:“钟郎君!你好糊涂!快快派人去追回卫瓘!外面‘淮南军’‘朔边军’‘荆襄军’正群龙无首,卫瓘出去后带领他们一齐狂逞作乱,如何是好?!”

“卫瓘不至于此吧?况且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他影响不了大局。”钟会连连摇头。

“你怎么知道他真的就活不了多久?”姜维厉声而道,“姜某以前一见那卫瓘,便察觉他是极擅伪装之人,可钟郎君你总是喜欢被他那虚头虚脑的东西给迷惑了……况且他只要能活一两天就是最大的危险!师纂他们会扯起他这张‘死虎皮’做大旗的!”

钟会听到这里,才不禁急得双目尽赤:“蒋舒,你带人快去把卫瓘给我追回来!”

蒋舒正答应着,姜维却一摆手:“罢了!你们肯定是追不上他们了!卫瓘和师纂会合后一定会兴兵来攻!这可拖延不得了!钟郎君,请你派人去把姜某先前的主簿费承喊来,让他去驻成都蜀军俘虏营里挑七八百名勇士,再去后殿把陛……刘骠骑请过来挟制着。我等再号召蜀人协助您平息城外三军之乱!”

钟会心中暗一揣量:自己在成都内所能支配的魏兵大约只有四五千人,而姜维让费承只带七八百人过来相援,若有变故也形不成对自己的威胁。于是,他点了点头:“很好。就先按照姜将军你这个意思去办。”

姜维最后极为郑重地盯着钟会:“钟郎君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胡烈、庞会、李绪、牵弘他们到了明天早上还不顺服,你就可以‘快刀斩乱麻’,把他们全部杀了!”

钟会的眼波转动个不停,却是一言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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