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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萱没有想到她也是这样感情用事的人。因为那天来找她时,倪太太依然依旧,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原来苦涩全数咽进心底,真是太厉害。
日记慢慢被翻到了最后一页。
午后的阳光照在了图书室的地板上,立萱有一点恍惚,景物依旧,仿佛还是自己第一次来倪家的那个午后,可是几个月早已飞逝而去,倪太太音信全无。
图书室的大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薛阿姨仓皇推门而入:“立萱,垨真不见了。”
已经午后三点半了,薛阿姨上楼叫垨真起床时,发现人不见了。床上很平整,不像有人睡过。薛阿姨一直在楼下厨房,他若经过大厅,她应当能看到他。立萱推测垨真刻意避开了薛阿姨,难道他看到倪太太的日记,那最后的一页?
薛阿姨想起一点异常:“倪先生在前山买了房子,新的司机还没找到,这阵子金司机都是两边跑。早上,垨真问我金司机下午会不会来。”垨真想出门,可是他根本没有什么朋友,会去哪里呢?
正在愁眉不展的时候,电话骤响,是游艇会的人,说垨真去了游艇会。因为倪太太的事情闹得全城沸沸扬扬,游艇会见到倪家的人格外留心。众所周知,垨真并不是正常的孩子。
立萱握着话筒问:“垨真想要出海?”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倪太太在游艇会有两艘游艇,一艘随着倪太太的消失已经不知所踪,另一艘停在出海口。立萱慌神,但声音还算镇定:“不能让他出海,要拦住他,在我到达之前请你们务必要拦住他!”薛阿姨在一旁焦急地询问:“垨真怎么会想出海?”
“倪太太曾经带着垨真出过海,是想自杀。垨真可能看到了她的日记。”立萱来不及多说什么,连外套也没有拿,便匆匆出了门。
在码头下车,立萱看到垨真和穿着制服的游艇会工作人员在丁字坝上纠缠。
垨真看到立萱,迟疑了片刻。工作人员见立萱来了,稍一松懈,垨真已上了游艇。立萱快速地跑过长长的丁字坝,几乎是连跑带跳上的游艇,还差点摔了个跟头,她从没这么狼狈过。
引擎已经轰隆隆地响了起来,垨真没想到立萱会跳上来,岸上的工作人员也吓得呆住了。垨真跳上去的这一艘游艇只有三十七尺,是艘小游艇。因为小,所以很灵活,速度也非常快。不到几秒钟,游艇已载着他跟立萱离开了港口。
立萱跳上来的时候,重心不稳而扭伤了脚踝。顾不得痛,她两三步走到垨真面前,后来还打了他一个巴掌。立萱没有想到,有一天她还会打人。一开始,她只是想把垨真从驾驶座上拉下来,但是垨真不配合,推推攘攘之间,立萱抬手一个巴掌甩过去。
垨真也傻了,手松开方向盘,痴痴地望着她。立萱暴跳如雷:“倪垨真你想要做什么,想要死吗?死了有什么用,你妈妈能活过来吗?!你死了,多少人该称心快活啊!马上回去,转方向,马上回去!”立萱抢过方向盘,也不知道碰到什么铵扭,控制台上发出嘀嘀的警报声。
垨真的脸几乎是立刻就肿了起来,立萱一边认为他娇生惯养,一边觉得自己力度拿捏不准,自己的手也有些发麻。但她嘴上却不松口,强硬地说:“马上掉头!”垨真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脾气,愣了一会儿,低下头快速按下两个键,警报声消除了,但游艇依然是向外海驶去。立萱又不会驾驶游艇,一点办法也没有,但转方向盘这种事情,她倒是会的。可是四周都是海水,一点参照也没有。
垨真这时才说:“在原地打转。”立萱自己也感觉到了,游艇似乎在转一个大圈。垨真朝立萱投来一个怯意的眼神,似乎是征得了她的同意,才握住了方向盘。他动了动嘴唇,但是没有说话,他可能是想问她为什么会打他。
立萱想了想,说得很委婉:“垨真啊,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很多事情,有些人高兴,有些人难过。有时候你觉得遇到这一生最难解决的事情,其实明天太阳还会照常升起,生活照旧,所以犯不着轻生。”这样说他就明白了,他啊了一声。
立萱说:“倪太太只是失踪了,说不定过阵子她就回来了。你要是不在了,等倪太太回来的时候,找不到你可怎么办?垨真啊,我说的是真的,她在餐厅跟我说的,要我照顾你一阵子。”她拉了拉垨真小手指,跟他拉钩,“倪太太跟我约定好了,我也跟你约定,我们一起等她回来。”垨真愣了一下,没有明白拉钩的意思。
立萱小指一勾:“我们拉钩。”
垨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垨真啊,你记住,跟别人许下的誓言,永远也不能改变。”
好半天,他说:“没有。”不是想要自杀?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要躲开众人独自上游艇?这回换立萱愣住了,垨真说,“我妈妈也不会自杀。”立萱凝着眉问:“为什么?”垨真说:“她出门的时候,说晚上要给我做意大利面。”
立萱在特殊教育中心见过很多被人遗弃的孩子,他们大都有着不同的缺陷,父母把他们送到医院或是一些公共场所,临行前告诉他们:“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可是却一去不返。立萱这时听垨真这样一说,心里不免一惊,她禁不住抱了抱垨真,在他耳边说:“嗯,她会回来的。”
她问他:“那你出海做什么?”垨真说:“我想钓鱼。”这答案简直出乎立萱的意料,垨真被倪先生禁足是真的。垨真说,“三月出来的时候,允许我今天出来钓鱼的。”原来他跟倪太太早有约定。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游艇已开出了好几海里。海上的风诡异而多变,时而凛冽,过一刻又仿佛静止。一个人可以在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面都是茫茫的海水,港口的建筑慢慢看不清楚了,偶尔能看到几只小船在海里摇晃。只有这一点参照,再华丽的游艇也有点凄清。立萱完全无法体会倪太太带着垨真出海是什么心情。在这茫茫不辨方向的海中,只有倪太太在日记最后的那段话——
我将发动机停了很久,垨真抬头看着天空中偶尔飞过的海鸟,也不问我什么时候回航。是全心信赖我,还是无从感知,我不清楚。也许明天报纸上的头条,是倪家母子遭遇海难的消息。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倪太太最后返了航。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倪太太也有些舍不得吧。倪太太现在不在了,倪先生有另一个儿子,未必会全心照顾垨真。立萱心想,垨真是不是看到了倪太太的日记?
同在游艇上的垨真不知道她想了这么多、这么复杂的事情,他去舱中拿了钓具,问立萱:“你喜不喜欢石斑鱼?我会钓石斑鱼。”
这场出海以闹剧开始,以闹剧结束。他们开出海的这艘游艇因为油不够,在回航时被迫停在海面上。
郭医生和陆律师找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郭医生率先上了游艇,立萱裹着一条毛巾,浑身湿透了。陆律师问:“垨真,这是怎么回事?”垨真望向立萱,立萱懂得了,这是希望她替他回答。立萱轻描淡写地说:“我掉海里了。”因为垨真钓到了一条大石斑鱼,拉不起来,立萱去提线的时候,滑到了海里。
郭医生知道立萱不会游泳,每到夏天就吵着要学,学了好多次,没一次成功的。郭医生就奇怪了,不是说垨真要自杀吗?倪家的人心急火燎地打电话,他们悬着心找了半天,怎么现在掉到海里的另有其人?
同来的还有一个少年,看上去跟立萱差不多大。陆律师为立萱介绍:“我儿子陆锦一。”虽然知道立萱和垨真出了海,可是在茫茫大海上要找到正确的方位是根本不可能的,幸亏陆锦一曾经在垨真的手机上安装过定位软件。
郭医生追问立萱事件的始末时,陆律师的儿子陆锦一一直在跟垨真说话,垨真把那条大石斑鱼秀给锦一看。看得出来,他们还蛮熟悉的。不知道是不是男孩子跟男孩子容易沟通的缘故,垨真偶尔还会搭两句话。这还是立萱第一次坐游艇出海,可是完全没有赏景观海的心情,她对郭医生说:“陆律师的儿子跟垨真交流得挺顺畅的。早知道,倪太太就应该给他请个同龄的男孩来做玩伴。”
这句话被陆律师听到了:“锦一跟他从小就认识,才有这种默契。说不定几年之后,你跟垨真的感情比锦一更好。”
回到倪家,立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图书室,犹豫了三五秒,还是撕下倪太太写的最后一页日记。她舍不得烧掉,只得将它夹在墙角书架上的一本书里,那是垨真最不会碰触的书,有个很旖旎的名字。立萱才把书放回去,就看到陆锦一伫立在大门旁,不知什么时候进的图书室。
陆锦一说:“我爸爸说让我送你回学校。”立萱颇为意外,学校在西郊,根本不顺路。陆锦一说,“没关系,我也要回去。乔立萱,重新认识一下,我学医,跟你同届,我叫陆锦一,大陆的陆,锦绣的锦,万物归一。”
这个开场白倒挺有趣的,他所在的医学院就在立萱学校的对面。
立萱不太礼貌地打了个喷嚏。虽然已经是夏天了,可是海上风大,她又落海,折腾了一个来回,估计也感冒了。立萱谢绝了他的好意,告辞出来,郭医生要领她去医院看病。
在护士站,立萱愤愤不平,混着鼻音说:“我真的踩滑了才掉海里的,我以为他要出海自杀,才跟过去的。”郭医生问她:“垨真为什么出海?”
“他说想钓鱼,”立萱有点摸不着头脑,“可是,正常的人这个时候出海,不都是想不开吗?再说,他有可能看了倪太太的日记。”郭医生说:“你忘记他患有阿斯贝格症候群了?”
从医学的角度来看,郭医生坚信,患有自闭症的垨真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感情,行为刻板。立萱说:“患有阿斯贝格症候群的人难道就不会想不开吗?”郭医生瞪了她一眼,眼神在说,应该很难吧。郭医生说:“看没看到日记,你不是也不确定吗?就算垨真的确看了日记,他很难感觉到别人的感觉,连他自己的感觉,有时候可能都弄不太清楚。”
立萱突然沉默了,她想起在游艇上,垨真钓起石斑鱼时说的话。他说,石斑鱼是天底下最笨的鱼,第一次钩到它放了生,它还会守在原地,要是别的鱼就会拼命逃走。立萱觉得垨真好像是在说他自己。立萱问郭医生:“你说倪太太会不会十年之后突然出现?要不然她为什么会与我约定十年,不多不少,只要十年?”
“神经病。”郭医生把温度计塞进立萱嘴里。
立萱的嘴被堵住了,电话却响了,是垨真打来的。立萱咬着体温计含混不清地讲了一会儿电话,难得那孩子也能听懂。郭医生示意她该取出温度计了,立萱一看,居然是三十八度五,郭医生说:“打点滴吧,下周你还要参加期末考试。”
她后来讲电话讲到睡着,等到她有点意识的时候,挂着吊瓶的右手都有点麻了。
郭医生下晚班要回家了,临走时断断续续对她讲:“针头我拔了……我叫金司机来送他回去。”立萱应了一声,等到郭医生去叫人的时候,她也清醒了。垨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她睡着了,他也睡着了,长椅上,她睡在左边,他睡在右边。睡相不佳的家伙,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整个人微微歪在她肩上,也没有压着她,隔着一点暧昧的距离。
立萱想一把推开他,目光倾斜时,看到他脸上的痕迹。真有心机,是故意秀给她看的吧,下午被她无故打了一巴掌,想让她有心理负担。垨真虽然睡着了,但耳朵上还挂着耳塞。立萱取来偷听,是从来没有听过的钢琴曲。
反反复复的全是纯乐,立萱学着哼着调子,不经意转过头看到垨真正盯着自己,半眯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明亮。立萱有点尴尬地把耳塞还给了他,想了想,解释说:“我下午不是故意打你的。”垨真没有什么反应,意料之中。
立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右手,说:“回家。”垨真也站了起来,从后面追上了立萱。立萱站住,他也站住,十分不解她为什么会停下来。立萱想叫他不要跟着自己,但看到他木讷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也许是立萱的表情太过严肃,垨真把耳塞塞到她耳朵里,他以为她偷偷听他的歌,可能是喜欢。立萱推开,说,“听久了耳朵痛。”
这时金司机和郭医生上了楼,立萱的学校跟倪家方向相反,立萱要在楼下坐188路公交车。她转身欲走,却觉得手心里热热软软的,是垨真拉住了她的手。金司机这时说要送她回去。
待在医院明亮的走廊里不觉得天黑,其实街边早就亮起一排排霓虹灯。车子在车流中驶过,立萱和垨真分别坐在车窗两边,车窗反射着街边的缤纷的光,倒映着整个世界的异彩纷呈。立萱心想,上次倪太太说,如果她回去倪家还可以加薪,不知道还算不算数。立萱歪着头看了一下另一边的垨真,他取下耳机,被她看得莫名其妙,眼里也是怯怯的。
立萱向他靠近了一点,垨真拉下耳机,正襟危坐。立萱清了清嗓子,有必要跟他讨论一下薪资,结果车子在人行道前突然一个刹车。车正好停在学校后门,一群学生从斑马线上过去,立萱认出了其中一位是室友志琪,还有向日葵剧社的学长、学姐。立萱立刻对金司机道了晚安,跳下了车。她在人行道前顿住,转身跑回车边。垨真配合地降下车窗,听她说:“倪垨真,我下周要考手语,考完了再去找你。”
这一次,垨真认真地点了点头,可立萱早看不到了,她一溜烟地跑过了街道,一边还嚷着志琪的名字。
立萱那时还太小,她不知道,许下承诺的那一瞬间,她的故事刚刚开始,可是也已经结束了。
他一来,她的故事就结束了,因为,再也没有花样了。
在她生命中,关于垨真的故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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