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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鬼上当(4)

作品: 高老头 |作者:法巴尔扎克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3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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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脱冷给欧也纳和高老头各斟了一杯,自己也倒了几滴。两个邻居已经在喝了,伏脱冷拿起杯子辨了辨味道,忽然扮了个鬼脸:

“见鬼!见鬼!有瓶塞子味儿。克利斯朵夫,这瓶给你吧,另外去拿,在右边,你知道?咱们一共十六瓶,拿八瓶下来。”

“既然你破钞,”画家说,“我也来买一百个栗子。”

“哦!哦!”

“啵!啵!”

“哎!哎!”

每个人大惊小怪地叫嚷,好似花筒里放出来的火箭。

“喂,伏盖妈妈,来两瓶香槟。”伏脱冷叫。

“亏你想得出,干吗不把整个屋子吃光了?两瓶香槟!十二法郎!我哪儿去挣十二法郎?不成,不成。要是欧也纳先生肯付香槟的账,我请大家喝果子酒。”

“哎!她的果子酒像秦皮汁一样难闻。”医学生低声说。

拉斯蒂涅道:“别说了,皮安训,我听见秦皮汁三个字就恶心……行!去拿香槟,我付账就是了。”

“西尔维,”伏盖太太叫,“拿饼干跟小点心来。”

伏脱冷道:“你的小点心太大了,而且长毛了。还是拿饼干来吧。”

一霎时,波尔多斟遍了,饭桌上大家提足精神,越来越开心。粗野疯狂的笑声夹着各种野兽的叫声。博物院管事学巴黎街上的一种叫卖声,活像猫儿叫春。立刻八个声音同时嚷起来:

“磨刀哇!磨刀哇!”

“鸟栗子哦!”

“卷饼哎,太太们,卷饼哎!”

“修锅子,补锅子!”

“船上来的鲜鱼哦!鲜鱼哦!”

“要不要打老婆,要不要拍衣服!”

“有旧衣服、旧金线、旧帽子卖哦!”

“甜樱桃啊甜樱桃!”

最妙的是皮安训用鼻音哼的“修阳伞哇”!

几分钟之内,稀里哗啦,沸沸扬扬,把人脑袋都胀破了。你一句我一句,无非是胡说八道,像一出大杂耍。伏脱冷一边当指挥一边冷眼觑着欧也纳和高里奥。两人好像已经醉了,靠着椅子,一本正经望着这片从来未有的混乱,很少喝酒,都想着晚上要做的事,可是都觉得身子抬不起来。伏脱冷在眼梢里留意他们的神色,等到他们眼睛迷迷糊糊快要闭上了,他贴着拉斯蒂涅的耳朵说:

“喂,小家伙,你还耍不过伏脱冷老头呢。他太喜欢你了,不能让你胡闹。一朝我决心要干什么事,只有上帝能拦住我。嘿!你们想给泰伊番老头通风报信,跟小学生一样糊涂!炉子烧热了,面粉捏好了,面包放上铲子了;明儿咱们就可以咬在嘴里,丢着面包心子玩儿了,你竟想捣乱吗?不成不成,生米一定得煮成熟饭!心中要有什么小小的不舒服,等你吃的东西消化了,那点不舒服也就没有啦。咱们睡觉的时候,上校弗朗却西尼伯爵剑头一挥,替你把米希尔·泰伊番的遗产张罗好啦。维多莉继承了她的哥哥,一年有小小的一万五千收入。我已经打听清楚,光是母亲的遗产就有三十万以上……”

欧也纳听着这些话不能回答,只觉得舌尖跟上颚粘在一块儿,身子沉甸甸的,瞌睡得要死。他只能隔了一重明晃晃的雾,看见桌子和同桌的人的脸。不久,声音静下来,客人一个一个地散了,临了只剩下伏盖太太、古的太太、维多莉、伏脱冷和高老头。拉斯蒂涅好似在梦中,瞥见伏盖太太忙着倒瓶里的余酒,把别的瓶子装满。

寡妇说:“哎!他们疯疯癫癫,多年轻啊!”

这是欧也纳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西尔维道:“只有伏脱冷先生才会教人这样快活,哟!克利斯朵夫打鼾打得像陀螺一样。”

“再见,伏盖妈妈,我要到大街上看玛蒂演《荒山》去了,那是用《孤独者》改编的戏。倘使你愿意,我请你和这些太太一块儿去。”

古的太太回答:“我们不去,谢谢你。”

伏盖太太说:“怎么,我的邻居,你不想看《孤独者》改编的戏?那是阿太拉·特·夏多勃里昂[13]写的小说,我们看得津津有味,去年夏天在菩提树下哭得像玛特兰纳,而且是一部伦理作品,正好教育教育你的小姐呢。”

维多莉回答:“照教会的规矩,我们不能看喜剧。”

“哦,这两个都人事不知了。”伏脱冷把高老头和欧也纳的脑袋滑稽地摇了一下。

他扶着大学生的头靠在椅背上,让他睡得舒服些,一边热烈地亲了亲他的额角,唱道:

睡吧,我的心肝肉儿!

我永远替你们守护[14]。

维多莉道:“我怕他害病呢。”

伏脱冷道:“那你在这里照应他吧。”又凑着她的耳朵说:“那是你做贤妻的责任。他真爱你啊,这小伙子。我看,你将来会做他的小媳妇。”他又提高了嗓子:“末了,他们在地方上受人尊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所有的爱情故事都这样结束的。哎,妈妈,”他转身搂着伏盖太太,“去戴上帽子,穿上漂亮的小花绸袍子,披上当年伯爵夫人的披肩。让我去替你雇辆车。”说完他唱着歌出去了:

太阳,太阳,神明的太阳,

是你晒熟了南瓜的瓜瓤[15]……

伏盖太太说:“天哪!你瞧,古的太太,这样的男人才教我日子过得舒服呢。”她又转身对着面条商说:“哟,高老头去啦。这吝啬鬼从来没想到带我上哪儿去过。我的天,他要倒下来啦。上了年纪的人再失掉理性,太不像话!也许你们要说,没有理性的人根本丢不了什么。西尔维,扶他上楼吧。”

西尔维抓着老人的胳膊扶他上楼,当他铺盖卷似的横在床上。

“可怜的小伙子,”古的太太说着,把欧也纳挡着眼睛的头发撩上去,“真像个女孩子,还不知道喝醉是怎么回事呢。”

伏盖太太道:“啊!我开了三十一年公寓,像俗话说的,手里经过的年轻人也不少了;像欧也纳先生这么可爱,这么出众的人才,可从来没见过。瞧他睡得多美!把他的头放在你肩上吧,古的太太。呃,他倒在维多莉小姐肩上了。孩子们是有神道保佑的。再侧过一点,他就碰在椅背的葫芦上啦。他们俩配起来倒是挺好的一对儿。”

古的太太道:“好太太,别胡说,你的话……”

伏盖太太回答:“呃!他听不见的。来,西尔维,帮我去穿衣服,我要戴上我的大胸褡。”

西尔维道:“哎哟!太太,吃饱了饭戴大胸褡!不,你找别人吧,我下不了这毒手。你这么不小心是有性命危险的。”

“管他,总得替伏脱冷先生挣个面子”

“那你对继承人真是太好了。”

寡妇一边走一边吆喝:“嗳,西尔维,别顶嘴啦。”

厨娘对维多莉指着女主人,说:“在她那个年纪!”

饭厅里只剩下古的太太和维多莉,欧也纳靠在维多莉肩膀上睡着了。静悄悄的屋里只听见克利斯朵夫的打鼾声,相形之下,欧也纳的睡眠越加显得恬静,像儿童一般妩媚。维多莉脸上有种母性一般的表情,好像很得意;因为她有机会照顾欧也纳,借此发泄女人的情感,同时又能听到男人的心在自己的心旁跳动,而没有一点犯罪的感觉。千思百念在胸中涌起,跟一股年轻纯洁的热流接触之下,她情绪激动,说不出有多么快活。

古的太太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可怜的好孩子!”

天真而苦恼的脸上罩着幸福的光轮,老太太看了暗暗称赏。维多莉很像中世纪古拙的画像,没有琐碎的枝节,沉着有力的笔触只着重面部,黄黄的肤色仿佛反映着天国的金光。

维多莉摸着欧也纳的头发说:“他只不过喝了两杯呀,妈妈。”

“孩子,他要是胡闹惯的,酒量就会跟别人一样了。他喝醉倒是证明他老实。”

街上传来一辆车子的声音。

年轻的姑娘说:“妈妈,伏脱冷先生来了。你来扶一扶欧也纳先生,我不愿意给那个人看见。他说话叫人精神上感到污辱,瞧起人来真受不了,仿佛剥掉人的衣衫一样。”

古的太太说:“不,你看错了!他是个好人,有点像过去的古的先生,虽然粗鲁,本性可是不坏,他是好人歹脾气。”

在柔和的灯光抚弄之下,两个孩子正好配成一幅图画。伏脱冷悄悄地走进来,抱了手臂,望着他们说道:

“哎哟!多有意思的一幕。噢!给《保尔和维奚尼》的作者裴那登·特·圣-比哀看到了,一定会写出好文章来。青春真美,不是吗,古的太太?”他又端详了一会儿欧也纳,说道:“好孩子,睡吧。有时福气就在睡觉的时候来的。”他又回头对寡妇道:“太太,我疼这个孩子,不但因为他生得清秀,还因为他心好。你瞧他不是一个希吕彭靠在天使肩上吗?真可爱!我要是女人,我愿意为了他而死,(哦,不!不这么傻!)愿意为了他而活!这样欣赏他们的时候,太太,”他贴在寡妇耳边悄悄地说,“不由不想到他们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然后他又提高了嗓子:“上帝给我们安排的路是神秘莫测的,他鉴察人心,试验人的肺腑[17]。孩子们,看到你们俩都一样纯洁,一样有情有义,我相信一朝结合了,你们绝不会分离。上帝是正直的。”他又对维多莉说:“我觉得你很有福相,给我瞧瞧你的手,小姐。我会看手相,人家的好运气常常被我说准的。哎哟!你的手怎么啦?真的,你马上要发财了,爱你的人也要托你的福了。父亲会叫你回家,你将来要嫁给一个年轻的人,又漂亮又有头衔,又爱你!”

妖娆的伏盖寡妇下楼了,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伏脱冷的预言。

“瞧啊,伏盖妈妈美丽得像一颗明明明……明星,包扎得像根红萝卜。不有点气急吗?”他把手按着她胸口说,“啊,胸脯绑得很紧了,妈妈。不哭则已,一哭准会爆炸;可是放心,我会像古董商一样把你仔仔细细捡起来的。”

寡妇咬着古的太太的耳朵说:“他真会讲法国式的奉承话,这家伙!”

“再见,孩子们,”伏脱冷转身招呼欧也纳和维多莉,把手放在他们头上,“我祝福你们!相信我,小姐,一个规矩老实的人的祝福是有道理的,包你吉利,上帝会听他的话的。”

“再见,好朋友!”伏盖太太对她的女房客说,又轻轻补上一句,“你想伏脱冷先生对我有意思吗?”

“哦!哦!”

他们走后,维多莉瞧着自己的手叹道:

“唉!亲爱的妈妈,倘若真应了伏脱冷先生的话……”

老太太回答:“那也不难,只消你那魔鬼哥哥从马上倒栽下来就成了。”

“噢!妈妈!”

寡妇道:“我的天!咒敌人也许是桩罪过,好,那么我来补赎吧。真的,我很愿意给他送点花到坟上去。他那个坏良心,没有勇气替母亲说话,只晓得拿她的遗产,夺你的家私。当时你妈妈陪嫁很多,算你倒霉,婚书上没有提。”

维多莉说:“要拿人家的性命来换我的幸福,我心上永远不会安乐的。倘使要我幸福就得去掉我哥哥,那我宁可永久住在这儿。”

“伏脱冷先生说得好,谁知道全能的上帝高兴教我们走哪条路呢?你瞧他是信教的,不像旁人提到上帝比魔鬼还要不敬。”

她们靠着西尔维帮忙,把欧也纳抬进卧房,放倒在床上;厨娘替他脱了衣服,让他舒舒服服地睡觉。临走,维多莉趁老太太一转身,在欧也纳额上亲了一亲,觉得这种偷偷摸摸的罪过真有说不出的快乐。她瞧瞧他的卧室,仿佛把这一天上多多少少的幸福归纳起来,在脑海中构成一幅图画,让自己老半天地看着出神。她睡熟的时候变成巴黎最快乐的姑娘。

伏脱冷在酒里下了麻醉药,借款待众人的机会灌醉了欧也纳和高老头:这一下他可断送了自己。半醉的皮安训忘了向米旭诺追问鬼上当那个名字。要是他说了,伏脱冷,或者约各·高冷——在此我们不妨对苦役监中的大人物还他的真名实姓——一定会马上提防。后来,米旭诺小姐认为高冷性情豪爽,正在盘算给他通风报信,让他在半夜里逃走,是不是更好的时候,听到拉希公墓上的爱神那个绰号,便突然改变主意。她吃过饭由波阿莱陪着出门,到圣·安纳街找那有名的特务头子去了,心里还以为他不过是个名叫龚杜罗的高级职员。特务长见了她挺客气。把一切细节说妥之后,米旭诺小姐要求那个检验黥印的药品。看到圣·安纳街的大人物在书桌抽斗内找寻药品时那种得意的态度,米旭诺才懂得这件事情的重要性还不止在于抓捕一个普通的逃犯。她仔细一想,觉得警察当局还希望根据苦役监内线的告密,赶得上没收那笔巨大的基金。她把这点疑心向那老狐狸说了,他却笑了笑,有心破除老姑娘的疑心。

“你想错了,”他说,“在贼党里,高冷是一个从来未有的最危险的博士,我们要抓他是为这一点。那些坏蛋也都知道,他是他们的军旗,他们的后台,他们的拿破仑;他们都爱戴他。这家伙永远不会把他的老根丢在葛兰佛广场上的[18]。”

米旭诺听了莫名其妙,龚杜罗给她解释,他用的两句土话是贼党里极有分量的切口,他们早就懂得一个人的脑袋可有两种看法:博士是一个活人的头脑,是他的参谋,是他的思想;老根是个轻蔑的字眼,表示头颅落地之后毫无用处。

他接着说:“高冷拿我们打哈哈。对付那些英国钢条般的家伙,我们也有一个办法,只要他们在逮捕的时候稍微抵抗一下,立刻把他干掉。我们希望高冷明天动武,好把他当场格杀。这么一来,诉讼啊,看守的费用啊,监狱里的伙食啊,一概可以省掉,同时又替社会除了害。起诉的手续,证人的传唤,旅费津贴,执行判决,凡是对付这些无赖的合法步骤所花的钱,远不止你到手的三千法郎。并且还有节省时间的问题。一刀戳进鬼上当的肚子,可以消弭上百件的罪案,教多少无赖不敢越过轻罪法庭的范围。这就叫作警政办得好。照真正慈善家的理论,这种办法便是预防犯罪。”

“这就是替国家出力呀。”波阿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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