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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六爷走了以后,王德明就向开封那边给二儿子报了急,张磊这边却没再让人联系,但张磊还是知道了,他要来找王家,小张掌柜和小福庭拼命拦住,小张掌柜道:“大少爷,王家眼看就要沉了,这时候咱们就别凑上去了。”
“不行!”张磊声音都沉了:“王家这次遭厄我难辞其咎,他们如果真出了事,我于心何安!”
带了小福庭急急进城,却见王家已经人去屋空,却是王德明没等三日期限到就带家人搬走了,问了邻里也没人晓得他去了哪里,小福庭道:“这王老爷子不会是带家里人逃了吧?”
张磊却道:“不能!老爷子不是这样的人。”
又过数日,开封那边又传来消息,这次却是运盐队的队头传来的,说是王家老二在偃师贩卖私盐被抓起来了。所有私盐全部充公了。
张磊大吃一惊,又是奇怪:“王家二叔怎么跑到偃师去了?再说怎么是私盐!”
小张掌柜叹了口气说:“大少爷,你忘了,盐这生意是专买专卖。按我们的盐引,这次贩盐地没有偃师,他跑到偃师去卖盐,那手里的官盐也变私盐了。”
报信的人说:“都是晋南这边催得急,王家二爷也是没办法,开封那边都说现在几个县大伙儿都仓满盆满,没人乐意再入手,恰巧有人夜里上门,说偃师那边有大买家愿意接手,但要折六成价,王家二爷一合算,觉得虽然亏了,但如今事急,六成价出手至少能保本救家,便答应了,谁知道盐才到偃师,就被人抓了现行,现在已经被打到县衙大牢里,正往这边求救着了。”
张磊怔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想想王家老二那性子,逼急了确实容易走偏门,他在开封那边告状无人理,卖盐没人买,若再有人从旁怂恿两句,确实容易铤而走险,若他能顺利将盐脱手也算是一法,但如今被人抓了现行,不但他自己进了大牢,而且王家的财源也彻底断绝了。
“这多半还是被人设计了啊……”小张掌柜长长一叹,忽然想起许多旧事来,这样的手段他是不陌生的,过去十几年,张家的对手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三岔集的人私底下揣测,多有认为是张四时和邢大舅爷合谋的,只是没人敢明说。想到这里他不再开口,就怕说多了刺激到张磊。
张磊忽然道:“好毒辣!好毒辣!”
小张掌柜便猜张磊猜到了什么,又是一叹,就听张磊说:“王家到底哪去了?快找他们,得快找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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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并没有被人劫持,他们是自己走的。王德明没等三日之期,当天就带着一家老小就都搬到城外去,出了几十个铜板,在后土娘娘庙旁边租了两间旧房子住。
老爷子一开始还等着盼着,然而当老二在偃师被抓、“私盐”充公的消息传来,老爷子也彻底绝望了。王家的女眷都哭得没了泪水,王一智他爹垂着头坐在一旁,一声都吱不出来。
“罢了,罢了!”王老爷子第一次双泪长流:“人啊,就是不能贪心。贪念一犯,恶报竟是如此之惨,只是……老头子犯了贪念,为什么儿孙要跟着遭灾!”
“爷爷,我们……”王一智想说我们逃跑吧,但开不了这个口。他知道爷爷不是这样的人。再说了,屋子外头有人盯着呢,逃也不见得能逃哪去。
“阿大,你拿主意吧,该怎么样……”王家老大为人老实木讷,这时只能想到这样的结果:“没钱还,我去赔命吧!但至少把孩子们的命保住吧!”
“就怕你的一条命,他们未必收。”王德明老人的眼神都浑浊了起来:“一智,去……去请苍六爷吧。该来的,总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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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土娘娘的庙里头,苍六爷上了香,不敢在神明面前说血腥之事,与王德明到了隔壁小屋之中。
一灯独明,庙祝点了灯后就出去了。
苍六爷说:“你们的命,我们不要。我们放余盐贷是要钱的,要命来做什么?”
王德明道:“偃师那边的事,六爷想必也知道了,钱我们怕是还不上了,但不管如何,还请六爷给指条明路。”
“没有明路。”苍六爷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不上钱,死路一条。这天底下走到哪儿,都是这个理。”
王德明道:“若只有死路一条,六爷今晚何必还来见我?真要动手,还不需劳烦六爷的大驾吧?”
苍六爷听了这话,呵呵一笑:“老哥原来也不糊涂啊。既然如此,怎么糊涂到吃里扒外?竟然去依附狗官。”
“孟大人不是狗官,他要复兴的开中法,是太祖爷爷的宝训,是利国利民的……”
“好了。”苍六爷打断了王老爷子:“老朽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懂一个道理: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老哥你干的事情,断了晋南多少人的财路?那就是杀了多少人的父母!杀人者人恒杀之。如果那个大官保得住你,那大伙儿都没话说,事后还得给老哥竖个大拇指叫你一声好汉!可他保不住你,那你们家落得个什么下场,也就都与人无尤了。”
王德明捻了捻胡须,胡须应手而断,不是他手劲大,是身子在枯朽,胡子都易脱落了。
“那……他们,到底想我们怎么样?”
苍六爷不说话。
“真的要我们一家子都死尽死绝么?”王德明老人的声音都发颤了。
苍六爷仍不说话,冷着一张脸。
小屋子里灯光摇晃着,好一会,王德明老人才又张开干涩的唇齿:“老头子蒙了心,看错了形势,走错了路,有此报不敢怨,但是,老哥啊,至少给我们家留个后捧香火吧。”
苍六爷睨了他一眼,这才开口说了几句话。
王德明老人倏地站起来,跟着又慢慢坐了下来:“不行……不行……不可以,我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了,我愧对自己的良心。”
苍六爷语气冷淡:“那就没得谈了,反正这件事情,他们也不一定要你去做。你就留着你的良心吧。”说完就起身。
王德明急忙将他拉住了,要张口,出不得声,最后干皱的眼皮又压迫出两行泪水来,终于点了点头。
苍六爷这才停住身形。
王德明说:“但我还要见一个人。”
“谁?”
“张家的……磊少爷。”
苍六爷听了就皱眉:“他累得你还不够?”
“磊少爷是太年轻了,但他跟你们不同,他的心还是好的。”王德明道:“我就明说了,我不敢太信你们,要保我孙儿的性命,我只相信他。”
“也罢。”苍六爷说:“不过见到了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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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磊听到消息,急急赶来,这后土娘娘庙他也来过的,但附近这一处盐民聚居的地方又破又乱,他自是不曾踏足。
漏风的屋子里,王家的人醉倒了一地,只有王德明老爷子半醉半醒,唤了张磊一声,说道:“坐,坐。”
张磊本来很担心他们一家要出事,这时见人都没事,便放心了一些许,坐在老爷子身边,王一智就歪倒在他身旁,张磊将王一智扶起来靠着自己。
“怎么都醉成这样?”
“晋南待不住了,全家要出远门避一避。想想将要远行,就都多喝了一点。”老爷子说,“我们时间不多,请大少爷来,是想托付一件事情。还请大少爷不要推托。”
“老爷子有什么直说就是。”张磊道:“这次王家的困难,根子上是我有欠考虑所致。我现在还没想到好办法,但一定会设法补偿的。”
“现在不说这个,”王德明老人摇了摇头,“我们要出远门,但我想将孙子留在大少爷身边,还请大少爷收留。将来或许有个前程。”
张磊怔了怔,点头:“好。”
王德明老人想了想,又道:“大少爷,你有一副热心肠,跟晋南这些虎狼都不同。这晋南城内,三岔集上,不管穷的富的,没几个好人,但要说都是坏人,那也不尽然,都是贪着一个钱字,所以落到盐事上,行事就捂着良心了。大少爷,往后遇事你要记得,这天底下啊,有钱的未必坏,没钱的未必好。纯粹的好人没有,纯粹的恶人不多。平素过日子,别把人都往坏处想,那样自己心里不好受。但遇事的时候,别把人都往好处想,那样自己要吃亏。”
张磊听他絮絮叨叨的,料是临别之际,老人家酒后多言,便点了点头。
又听老人家说:“另一个,大少爷你心地是好的,眼光也没问题,只是入世未深,这天底下,光是有好心还不行,还得有实势,什么是实势?得有自己能使唤的人,有自己能动用的钱,有了这两个,才能在这商道上行你的好心,在这世道上做你的好事。”
张磊便且听着,便且点头。
老人家又说:“此外呢,就是要有手段,但手段还是其次,重要的是果决,如果有一天啊,你觉得事情能办了,不要犹豫,一刀子就斩下去。要叫对手都来不及反应,那样事情才能成。世事都是这样,拖着拖着的,十九就都拖黄了。”
“好,好。”张磊道:“我一定记得老爷子的教导。”
老人家又说:“孟大人的大事,利国利民,但往后我是无力帮忙了。就希望他能渡过难关,把这盐政革改给做成了,那老头子我就算在……在穷乡僻壤之中,也能安笑了。”
张磊正想说我一定助成此事,不料还没开口,王德明就打断了他。
“好了,好了。”老人似乎醉得撑不住了,闭了眼睛,半弯着胳膊,指着王一智对张磊说:“晚了,带他走吧。”
张磊问:“老爷子一家准备往哪里去?”
“我孙子,他知道。等醒来了你问他。”
张磊心想他们一家多半是要避风头,所以去处得保密,便与小福庭一起将王一智扶着告辞,王德明老爷子忽然睁开眼睛,挨过来捧着孙子的脸,看了又看,终于道:“去吧去吧。”眼睛也含糊地闭上。
张磊走后,王德明老人忽然眼睛一睁,整个人都清醒了,他依在门边目送张磊一行,直到他们全都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内,这才回身,拿了一条绳子,流着泪,把醉倒了的全家一个个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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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已经快结束了,日出得越来越早。运司衙门已经被喧扰了许多日子,今天孟学礼忽然显得清静。
孟学礼正有些奇怪,忽然就听长随从外赶来,叫道:“老爷,不好,不好了!”
长随指着外头,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孟学礼带着长随和老仆,中间会合了匆匆赶来的师爷,一起朝运司衙门大门赶去。
却见大门外不知什么时候架了一条横梁,横梁之上,一排横过去吊死八口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
孟学礼看到这场景脑子已是嗡的一声响,长随又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声,告诉了他死者的身份,孟学礼的脸上更现出了惨色。
那是王德明一家子,除了在偃师的王家老二、已经出嫁的女儿和被张磊带走的王一智,还留在晋南的一家八口,此刻全挂在上头了。
吊死者挂在最中间的是王德明老人,这时一阵风吹过,他僵硬的指缝中飘落了一张纸,那是他的遗书。
孟学礼终于知道为什么今天会这么静了,此刻运司衙门口还是和往日一样围了不少人,但围观的人没一个高声喧嚷哭闹,只是指着这悲惨的场面议论纷纷。
“让开,让开!”忽然有一个撕心裂肺从人群中传来,跟着就奔出了一个后生,那是王一智,他望见挂在横梁上的家人后大叫一声,当场昏死了过去。
张磊也随即赶到了,一到现场眼睛就盯在了王德明高悬的僵直背影上。他脑中闪了几闪,一下子就明白了许多昨晚觉得奇怪的事,一时间手脚都忍不住发抖,分不清是愤怒、悲痛、悔恨还是崩溃。
“少爷,少爷。”小福庭紧张地拉了拉他的手。
张磊忽然仰天哭笑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就朝人群外毫无目的地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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