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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热起来了，虽有纱窗，但紧关着待在屋里不免会闷，到了外头，这个别苑多植物多水，难免就多了蚊虫，再说在外头容易遇见邢大舅爷等人，就算远远望见也让心里头膈应。张玥有一个自己的冰库，这两日便源源不绝地往这边送冰，才让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里头。
素萍提着一篮子冰制糕点走进来的时候，正听张玥扇着轻罗小扇，口中说：“又快到端午了……”
素萍鼻端一酸，低声道：“姑娘又想起……他了？”
张玥微微笑了笑：“没放心上了，不过毕竟一场故人，对吧。”
但素萍却觉得，她的笑容有点刻意。
“我见百芳斋的点心出炉，想着小姐爱吃，就给小姐带了点，耽搁了时间。”
“也不急。”张玥取过一块糕点，“说吧，应该又有事情了吧？”
素萍便将外头最新的情况说了。
张玥听到王家八口人一起吊死在衙门口横梁上，厄的一下，刚吃下去的糕点全吐出来了，福桔儿都来不及反应，还是张玥自己接住了，福桔儿赶紧过来接了脏东西，帮自家小姐擦手。
好一会，张玥才算回过神来，眼睛里满是不忍，又有一些怒意，然而又很快地平抑了下去。
“过分了，过分了……”她的声音很低，正在给她擦手的福桔儿，觉得姑娘的手指凉得厉害。
素萍在张玥身边多年，知张玥是动了真怒了，她小声问道：“姑娘，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张玥从福桔儿手里抽回发凉的手指，眼神透过纱窗，飘向别苑最高所在，张四教在那里供了一个高僧的舍利，但做这样的孽，烧再多的香拜再多的佛就有用么？
“知道他们狠，只是每次都没想到会狠毒到这个份上……”
她的声音也有些发冷：“把刀子送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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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磊从运司衙门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乌象院的书房里不出来了，连小福庭也赶了出来，晚饭都在门外门槛边放凉了。
北园的围墙，一定程度隔断了主宅那边的风言冷语，但张磊听不到，不意味着小福庭听不到。
外头是王德明死了，而张家大宅里，下人们看张磊的眼睛也像看一个死人。
小福庭在书房外等到二更天也不见张磊有动静，想了又想，终于忍耐不住，悄悄溜出北园，溜到了菜园子他爹的柴房里头。
正准备睡觉的张盛，瞧见了他有些讶异：“小子，这会子不在乌象院伺候，跑回来做什么？”
小福庭咬了咬牙：“阿大，外头的风声，你没听到吗？”
“嗯？”
“他们都说……”小福庭压低了声音，脸上再没有平日在张磊面前的恭顺，眼神里闪现了和大宅里其他下人没差别的狡黠：“他们都说……等老爷回来，大少爷就死定了！”
张盛沉吟了半晌，才道：“所以你怕了？想丢下大少爷了？”
小福庭蹭到床边来：“阿大你说过，老爷会大张旗鼓地派人迎大少爷回来，多半是看好大少爷的，所以阿大才让我好好给大少爷忠心办事，想着将来大少爷得道我们也鸡犬升天，咱们父子俩能够翻身，但现在……”
“现在怎么了？”
“现在大少爷要坏事了啊。”小福庭道：“他把晋南盐业的秘密送了出去，如果没人知道就算了，但偏偏就被人查出来了，现在满宅子里都看大少爷就像看死人，都说只等老爷回来，就会处置了他……”
柴房里连灯都没有，借着漏进来的星光月色，小福庭没能看清他爹的脸色，继续说着。
“就算老爷因为当年那位夫人的情分，还心疼他，还要护着他，可外头邢赵李陈能放过他？就算邢赵李陈压不住老爷，可张三爷呢？老爷再怎么豪横，也不可能不在意张三爷的看法啊。”
“所以你怕了？想丢下大少爷了？”
又是同样的一句反问，把小福庭给噎住了。
刷的一下，张盛终于点亮了不知道多久没点亮的油灯，小福庭这才看到他爹的脸色很不好看。
“哼。”张盛敲了敲儿子的脑袋：“你个没开窍的东西！疾风知劲草！越是这种时候，越得给我把持住了！你以为‘忠仆’二字是这么好当的？就是得在这种时候你还能紧跟着自家少爷，才能做的了这个真正的‘忠仆’。熬不过这一关，你这辈子还想有什么指望？”
“可是……可是万一……”
“有个什么万一，你也得赌了！”张盛冷着脸：“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现在才反水，宅子里还有谁能收你？”
小福庭低了头，不再言语。
“更何况……”张盛望着明珠楼的方向：“那一位，可还没出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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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宅外院，最后一个掌柜都走了，老张掌柜也正准备熄灯、落锁、走人，才见侄子走了进来。
“嗯，是南坡啊。”老张掌柜停下了要熄灯的手，“有事？”
小张掌柜走近了，低声说：“王德明家完了。”
“嗯，我知道。”
能够在张家外宅做到大掌柜，可不因为老爷子也姓张，虽然跟张四时没出五服，但这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可没法让他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
小张掌柜低声道：“现在家里行里，都说当日孟老爷得到的情报，是大少爷送去的。满世界都说，大少爷要完了。”
“嗯，我知道。”
屋子里沉默了有一会，小张掌柜才重新开声。
“二叔，这宝……我们还继续押下去？”
老张掌柜的胡子微微一动，胡子下是一点笑意：“当日押啊，现在不动，才叫押宝，现在动了，之前的动作，都是白做。”
小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
而后才听小张掌柜说：“好，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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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小胜将灌醉了的王一智扔在了一边。
他大师兄韩安靠近了淳叔，将外头发生的事情、宅子里的各种风波择要说了。
淳叔听完，脸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韩安说道：“师父，要不让小圣别再靠近那位大少爷了，免得招了池鱼之殃。”
淳叔不答，反问孙小胜：“你怎么说？”
孙小胜笑道：“我管别人怎么说，我觉得这位大少爷说话做事，都挺合我胃口的，我乐得跟他做朋友。”
淳叔笑道：“对，就是该这样。”
他的大徒弟韩安道：“可是……”
“咱们是练武的人，不是做买卖的，计较那么多做什么？”素来沉默的淳叔，难得开口说长话：“再说，咱们在张宅是客卿，是做客人的，吃他们一天饭，保他们一天平安就是了，至于他们宅子里的家长里短，不理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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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福庭回到乌象院，来到书房门口，发现门已经开了，他吃了一惊，有些不安，赶紧进去一瞧，刚好看见张磊吃下最后一口饭。
他有些忐忑，担心大少爷发现自己心里头的猫腻，口中关切地道：“大少爷，你怎么吃冷饭……”
张磊的脸上很是平静，没有日间刚刚回来时的悲伤、愤怒、悔恨等种种复杂情绪，如果说日间的种种复杂情绪将他的脸堆出了无数皱着，这一刻就像被洗涤过了一般。
也不知道这一日时光里，他在书房里发生了什么。
“总得吃饭的，”张磊的语气也很冷静：“不吃饱了，怎么跟这些人斗。”
放下筷子，他望向了小福庭，目光有些审视，如果孙小胜在此，一定会觉得张磊此刻的状态，变得像在曲沃与张玥对决前的样子：“出去了？”
“我，我……”小福庭第一次在张磊身上感受到了压力，他想掩盖过去，忽然想起张盛的“忠仆”二字，一咬牙，觉得这一刻应该老实：“宅子里说什么话的人都有，我……我怕，所以到菜园子找我爹说说话。”
“嗯……”张磊的思路，却跟小福庭预料的不一样：“你爹怎么说？”
小福庭想了想，决定继续说实话：“我爹说，疾风知劲草，这时候我更应该在大少爷身边。所以我赶紧回来了。”
张磊忽然就笑了，不是微笑也不是大笑，只是轻轻地笑了下。
小福庭正预备着接受张磊的敲打，却只听大少爷说了一句：“把碗筷收拾一下，弄些水给我擦擦脸，我要睡觉了。”
服侍了张磊躺下，看了看大少爷面壁侧躺的背影，小福庭的心忽然一阵揪，这个背影的孤独感与压迫力，竟让他莫名地想到了张四时，他忽然觉得，满宅子里的这么多少爷，竟然是眼前这一位跟老爷最像——不是容貌的相像，而是那种气势的相类。
尽管从小不在膝下成长，但血脉的延续性竟有这么强大么？
小福庭收拾了一下心情，正想退出去，就又听见张磊说：“明天上午，让你爹来见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转身，但这句吩咐显然没有让人回旋的余地。
小福庭呆了呆，就已经听到了张磊微微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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