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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四教总算比旁人镇定一些。
虽然他不知道孟学礼如何能在自己不知不觉中就调来这队兵马,但就算对方有兵马,他也不信孟学礼乱动——难道他还敢杀了自己不成?撇开身上这身官袍不论,自己也是张阁老的亲兄弟,姓孟的真敢这么做他也得给自己陪葬。
念及此便压下慌张,质问道:“不过就是一场寻常宴席,孟老爷竟带了一队兵马前来,这是何意呀?”
虽是质问,但对方兵马在握,不知不觉间语气还是软了许多。
孟学礼没正面回他,而是对着在场众人朗声道:“我听说晋南城外有一处奇景,今个诸位请我至此畅饮,礼尚往来,我也请诸位出城赏景。赏脸的,就跟老夫一起去吧。”
众盐商不敢去又不敢不去,邢大舅爷嗫喏道:“运使大人实在太客气了,区区一桌酒席算什么,不敢大人为我们劳神。”
孟学礼笑道:“别人去不去我不强求,张三爷和张邢赵李陈五家能拿主意的人,老夫却是诚心相邀的,还请勿拒为好。”
刚才他手里没有刀兵时,言语再刚烈别人也不当回事,此时刀兵在手,说话客客气气,听的人反而倍感战兢。那些来凑热闹的盐商琢磨着这话大多松了一口气,听这意思自己未必要去的。五大家族的首脑却是愁眉苦脸,孟学礼都说了“诚心相邀”,自己怕就跑不掉了。
孟学礼不待众人多言,就说:“老夫在前引路——走吧,诸位!”
他说着就率先出门,孟家老仆走到张四教跟前:“张老爷,请。”
张四教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起身出门,邢赵李陈面面相觑,不得已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了。
自从兵马到场,这云起楼内外的身份规矩总算又“恢复常态”,孟学礼自己上了大轿,张磊骑马相随,张四教那顶十六人大轿是什么也不敢再坐了,随便坐了停在外头的一顶小轿子。邢赵李陈区区盐商是没资格坐轿子的,只能走路相随。只有张玥因是个女子,张磊求了句情,才有一顶小轿子坐。
队伍从云起楼出发,还没出城就见晋南县令赶来问故,孟学礼道:“此事与地方无关,老父母可安抚百姓勿受惊扰,三边总督府与河东都转运使司明日自有公文与你。”
那县令听说此事不但涉及盐运使司,还牵涉到三边总督?那岂是他一个七品县令敢往前凑的?赶紧连称不敢。
邢赵李陈在旁边听了更是惶恐难安,心想忽然冒出三边总督的兵马,还瞒过了晋南地方上的文武官员,这莫非是盐运司和总督府那边早有默契!
他们跟进一步想到:总督府王总督也是河东人啊,说起来还跟张家带亲,这会竟然帮孟学礼帮到这份上,莫非是更上面的授意而不敢违抗?
若是“更上面”授意而不敢违抗,那莫非姓孟的其实并未失势?朝廷还没有放弃孟学礼?
他们今晚敢如此无礼犯上,全都建立在以为孟学礼已经失势的基础之上,但若朝廷并未放弃孟学礼,甚至其信任度还远在他们预料之上,那、那、那……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邢赵李陈更慌了,还没走到城门个个都脚软难行了,却被几个士兵拿了枪杆子驱赶,腿一吃痛不得不行。
这边陈员外攀着邢大舅爷低声问他怎么回事,邢大舅爷心想我怎么知道呢!
那头李员外攀着张钜道:“钜少爷,这是怎么回事?王总督不是你们张家的亲戚吗?怎么帮着外人?”
张钜嘴角一抽,王崇古与张家有亲不假,但这亲是福安堂那边的,福安堂和萱怡堂有怨无恩,虽是一家子,他张钜真出了事,福安堂那边怕只会落井下石!
说起来今日张家在场的人里头倒真有一个在王总督跟前能说上话,张钜就看了张玥所在的那顶小轿子一眼,马上又强迫自己挪开了目光。
看看到了城门,赵员外忽然提起衣摆,一个大胖子跳着赶到张磊马鞍边,讨好地叫道:“张大少!”
张磊知他来意,却只是摇了摇手,因他的马是跟紧在孟学礼的大轿旁,赵员外看看近在咫尺的大轿,不敢纠缠,又退了回去,一边走路,一边与陈、李一起跟邢大舅爷耳语了一番,邢大舅爷无奈,小跑着追到张四教的小轿窗边,慌里慌张地问:“三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办啊?”
张四教虽在轿子里坐着,心也是一团乱麻,掀开窗帘一角,低声喝道:“少慌张!他就算手里有兵又如何!只要拿不到我们的把柄,总不能将我们坑埋了——真当张阁老是吃干饭的?”
他说的“张阁老”自然不是首辅张居正,而是他的亲生哥哥、当朝次辅、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张四维!
“张阁老”三字一入耳,邢大舅爷也是心中一定,回去与同侪一说,李陈两个员外也都道:“对,对,咱们有阁老呢,不怕,不怕!”其实这话出口,也是给自己打气。
出了城门以后,又经过商铺林立的三岔集,跟着再折两折,走向一条小路,又出了城门,走了有二里地,越走行人渐稀。
邢赵李陈都是心里一惊:“这条路不对啊!”
这条路他们并不陌生,非但不陌生,甚至可以说熟得不能再熟!
再走半里地,到转弯处果然朝左!只见不远处出现一片杂树林,林内不时有鸟扑腾惊窜。
走到这里,邢赵李陈全都慌了。四人八目互对,想的全都是:“难道是……怎么会是……姓孟的怎么知道那里!”
张四教说的对,他们能做这等大买卖,头顶也是有人的,所以只有没把柄孟学礼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可问题就是这条路的尽头,就有一个天大的把柄在啊!
李员外和陈员外几乎都要哭出来了,诺诺着:“不会吧,不会吧!”
赵员外则不停喃喃:“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邢大舅爷忍耐不了,又小跑到前面去,隔着轿子敲打窗子:“三爷,三爷!”喊声已经带着哭腔。
张三爷也觉得这路不对,还没等他想好要不要回应邢大舅爷,孟家老仆过来喝道:“走路就走路!像个苍蝇一样飞来飞去做什么!回去!”
在云起楼的时候以为孟学礼要失势了,连那些小盐商都没当他一回事,这时候却是邢大舅爷也不敢得罪他了,哭丧着脸回去了。
这路再走不多久,穿过那片杂树林,就是五平仓所在!
这五平仓当初选址就耗了半年,才在城外找了这么个地,前有杂树林遮掩,后有山崖依靠,靠路的地方又有个村子作为遮掩,这些年那村子早被五大家族彻底降服了,寻常人不会发现这个藏在山腹中的天然仓库,就是有人误闯也会被五平村的村民所驱逐,至于仓库内部,更有五家派遣来驻守仓库的得力家丁,仓库内外防备设施十分齐全,就算是有山贼来犯,等闲也攻不进去——可以说保障一层套一层,除非是大兵来攻,否则是万无一失的,而在晋南层层保护伞之下,又怎么会有大兵围攻呢?
然而此时孟学礼的大轿就在前头,领着他们上了缓坡,邢赵李陈这下子连手都开始抖了,再往前就没有岔路了——只剩通往五平村的一条路了。
到此境地,邢大舅爷终于没了侥幸心理,他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两个家丁跟随,使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个家丁便假装走慢了准备脱离队伍,陈员外也有眼力,忽然撒起泼来,哭着说自己脚疼走不动了,不料没等他哭第二句,一把冷冰冰的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胡将军冷冷的声音传来:“哪只脚痛砍哪只,砍完我派人抬你。”
陈员外就吓得脚一下子不痛了,而那个企图趁乱脱离队伍的家丁也没能得逞,这些人在云起楼时不跟来便罢,既然进了队伍,便有官兵一人盯一个,那个家丁才想逃跑,一只鸟铳顶在了他的后脑勺。
邢大舅爷在这晋南地面牵涉了黑道人物,甚至与一些山贼也有牵扯,可真遇上了上过战场的士兵,这些一下子就都变成了渣渣,王崇古镇守三边是连蒙古骑兵都镇得住的,他调、教出来的人马,又岂是区区民间势力所能比拟的?
邢大舅爷那颗前一秒还心存侥幸的心,瞬间沉到脚跟。这孟大人早已为他们布下天罗地网,如今他们是笼中鸟雀,插翅难飞,如今之势,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继续前行,不敢再有其它动作。
没多久五平村就到了,整条村子此刻被百十支火把照得通明,村道要害都被官兵把守着——显然总督府派来的人是兵分两路,去城内接孟学礼的只是小股兵马,在这边办事的才是大头!
全村老幼都被看管了起来,几个头面人物全不知哪去了,一些地面、篱笆上染着血迹,显然并不是太平接管的。
一个百户上前向胡将军禀报,胡将军又向孟学礼禀报,孟学礼听完道:“既然清理干净了,那就进去吧。”
落了轿,穿过村道,五平仓的大门已经打开了——大门是被临时用来做攻城椎的横梁撞烂的,血迹与残肢一时还没来得及收拾,孟学礼也不放在眼里,带着张磊直接走了进去。
这个地方他们二人都是头一次来,乍一眼望去,巨烛光下,竟是半座山都是空的,这个庞然的山洞一半是天然,一半是人工挖的,依照地势分成了五个部分,分别存放五家的私盐。
官兵将一个又一个的库中仓都打开了,映入孟张二人眼里的,便是一座接一座的盐山!
二人早预到张邢赵李陈五家所藏私盐数量极大,却也都没想到是如此规模。
震惊过后,孟学礼脸上便涌起了无尽的怒火:“好啊,好啊!真是大手笔!我这个盐运使算是白做了!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的盐!盐运司的盐全都搬进来,也抵不上这里一个零头!”
邢赵李陈等人早在进村的时候就已经彻底软了,等到了仓门更是瘫了没法动弹,是被几个士兵拖着跟在后头的。
在仓库的最里面有个小房子,马脸师爷捧着一叠账册转了出来,行礼道:“老爷。”
孟学礼看了眼账本,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徐师爷拍了拍账册,回禀道:“账目并不完整,但张邢赵李陈,全都有人在这里守着。”
孟学礼冷笑:“那就够了!”
徐师爷道:“押回运司衙门?”
“不用!就在这里审!”
徐师爷挥了挥手,指挥几个士兵搬来了桌椅板凳,摆在一个大盐山前面,孟学礼居中在桌子后的椅上坐了,张四教站在了一边,脸色铁青。
邢赵李陈都被拖了过来,瘫在地上,张钜跪在一边瑟瑟发抖,张玥也被押了过来跪着。
孟学礼指着身后的盐山,问张四教道:“张指挥,这里的事情,你可知道?”
邢赵李陈如同看救命稻草一般望向张四教,张四教抬头沉默了片刻,摇头:“这里的事情,我不知道。”说着转身就走。
邢赵李陈大惊,邢大舅爷爬过去就要攀他的腿,张四教一脚踢开了,扬长而去,把手的官兵在胡将军的示意下也未阻拦。
张四教这一走,邢赵李陈等人也就失去了主心骨,犹如丧家之犬般,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又有几个显然经过拷打的家丁家仆被拖了过来,掼在一旁,邢赵李陈和张钜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这些都是五家派在这里管事的人。这些奴仆皆被高价养着,家里人都在五家宅中行走,平日价说忠心也忠心,否则不能被委派到这等要害之所,可到了眼下的局面,要想他们宁死不屈那还是做不到的。更何况现在压在头顶的可不是山贼、盗寇,而是煌煌国法、凛凛军威!
孟学礼猛地将桌子一拍,大怒喝斥道,“我朝禁私盐之律不可谓不严,贩私盐之罪不可谓不重,你们竟还敢知法犯法,莫不以为大明律法是件摆设不成!”
邢赵李陈烂在那里,张钜这时候倒想起张玥了,爬过两步拉着张玥的袖子叫道:“长姐,长姐,你快想个办法。”
张玥叹息道:“人赃俱获,铁证如山,还能有什么办法。”
孟学礼嘿的一声冷笑,徐师爷上前,朗声道:“按我大明会典,凡守御官吏巡检司巡获私盐、俱发有司归问。贩卖私盐者,犯人绞。有军器者,斩。盐货车船头匹没官。引领牙人、及窝藏寄放者,杖一百、发烟瘴地面充军,有客商夹带私盐者、原支引盐、俱没入官。凡势豪军民人等、聚眾兴贩私盐者,径解兵部,发边卫充军。”
孟学礼道:“这些个罪名,该入哪一条罪,你们自己掂量吧。”
在晋南的人,谁不知道一点儿盐上的事情?何况是张邢赵李陈五家出来的人,谁不晓得这些?只是没出事的时候都被利益蒙蔽了心智,等到这时国法临头,才个个懊悔不已,五家家仆中两个女管事就先哭了起来,跟着其余人受了感染,也就一并嚎啕,眼泪鼻涕流个不停。
陈李两个员外也接近崩溃,赵员外也是不停地打摆子,邢大舅爷脸色如土,更说不出话一句话来。
孟学礼却忽而挥了挥手,官兵们便将那些家仆等都带了下去,在徐师爷的安排下,连胡将军也都退场了,空空的盐山之前,只剩下孟学礼、张磊、徐师爷、长随孟寿,以及邢赵李陈、张玥张钜。
孟学礼忽然将声音放缓了下来,问道:“这些盐山,与你们五家究竟有没有关系?”
这一问,可把邢赵李陈都问得怔了,张钜呆在那里,便是张磊也是惊疑不定。
赵员外第一个反应过来,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叫道:“老爷容禀!老爷英明!这些盐山跟我们没有关系,想必是哪里的山贼盗寇所为!不是我们五家干的!”
李陈两个员外也是眼睛一亮,跟着磕头:“对,对,跟我们没关系,跟我们没关系!”
邢大舅爷几乎有些痴呆了,但也很快跟着道:“对,对!跟我们没关系?”
孟学礼冷笑道:“真的没关系?谁能证明?”
“这……”
邢赵李陈都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赵员外忽而朝张玥道:“张大小姐,你来说说,你来说说!”
孟学礼的目光也移到了张玥身上,张玥一直跪在那里,没瘫没软,可也不言不语,直到这时才开口道:“这座山中仓库,的确与我们五家并无关系。”
孟学礼冷笑道:“何以证明?”
张玥道:“我们五家,无法自证。”
孟学礼道:“若是如此,本官凭什么信你们?”
张玥道:“从今日起,运司衙门但有政令传出,五家全体,破家以随,水火不避。运使老爷,这样可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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