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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刺杀

作品: 大明商歌 |作者:阿菩 |分类:历史军事 |更新:01-06 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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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仓库出来,张磊加快两步,追上了孟学礼,目视身边的徐师爷,徐师爷退后两步,让两个人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孟学礼似乎猜到了张磊要说什么,但他也不着急。

果然就听张磊道:“大人,为什么是这样!”

孟学礼沉声反问:“怎样?”

张磊道:“为什么放过他们!”好不容易拿住了五家把柄,当此之际,不以国法论处,却弄出这样一个结局,张磊实在无法理解。

孟学礼深深看了张磊一眼,终于道:“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张磊不解。

孟学礼道:“我将他们都处置了,西北盐业最高层面空了出来,谁来接掌?”

张磊的眉头皱了起来,跟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他涉入盐业已颇深入,自然知道整个盐业的运转极其复杂,并不是简单的一买一卖就行了,中间的盐粮运输、利益分配真可谓千头万绪,尤其再牵涉到开中法、折色法,物资购买、边疆输送,那是一个无比庞大的贸易体系,在这个经济体系里如果处在最高层的五大家族忽然以重罪连根拔起,被牵连到怕得有几十家二线盐商、百千家官盐从业者,整个西北盐业登时就得动荡起来,后果如何难以预料。

孟学礼道:“真要按照私盐罪论处,张邢赵李陈就得连根拔起,真将他们连根拔起了,这五个大坑谁来填?总不能运司衙门自己去运盐卖盐、买盐援疆!处置五家容易,但再建西北盐贸就千难万难了。

“再则西北盐业这么大的盘口,真不知道不知干系了多少达官权贵,真要连根拔起来,从朝堂到官场,立马就得来一场大地动,到时候落井下石者有之,浑水摸鱼者有之,借故打击政敌者有之,趁乱贱卖国家盐业资产必定也有。真动荡到这个地步,别说我孟学礼,连张太岳都得手忙脚乱来给这事擦屁股了,短期内朝廷再想推行盐业革改,那是别想了。这又岂是朝廷的本意?”

张磊又长长叹了一口气,知道孟学礼有他的难处,也有他的道理。

孟学礼走近半步,拍抚了一下他的肩背:“你心怀公义,这很好。不过事有经权之分,除恶务尽虽然重要,但维系国家安稳更加重要。治大国如烹小鲜,有一些处置,不是只分对错就能行得的。水至清则无鱼,当下的局面,真要推行革改,必须要谨慎从事。五家作过的恶,总有清算的一天,但不是今日。”

徐师爷站在远处,不是完全听清两人的言语,但见孟学礼堂堂从三品大员、西北盐业之尊的身份,却因为张磊一句质疑而谆谆回应了这么久,心道:“东翁对这位张公子,也真是看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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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学礼终于走了,五平仓封了起来,证据和画押过的证词也被收走了,几大家族这才仓皇走了出来,个个都仿佛宿醉未醒一样,路都走不稳。

邢大舅爷出来后,恨恨地剜了张磊一眼,在张钜的搀扶下怒极而去。李陈两个员外也埋怨了几声,正要走,忽然就见赵员外凑了上来,嘻嘻地跟张磊打招呼,极尽讨好,李陈两员外都心中不解,忽然,李员外先反应过来,也凑上来说了两句好话,陈员外跟着反应过来,也上前寒暄。

赵员外也就算了,毕竟彼此有旧,李陈两位忽然苍蝇闻到屎味般凑上前来,却让张磊很是不解,更不适应。

就在这时张玥也出来了,福桔儿已经回到了她身边,正扶着自家大小姐。

赵员外看见她笑道:“哎哟,大小姐出来了,那胖子我就不打扰你们姐弟叙话了。”

李陈见他如此也非常识相地告辞了。

望着三个员外远去的背影,张玥道:“不知道赵胖子为什么要讨好你?”没等张磊回答,她就笑着说:“过几天你就明白了。”

顿了顿,张玥又道:“此间大事将毕,不过你的难处才要开始。”

“嗯?”张磊有些不明白。

张玥道:“你摆明车马地把这件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回头张三爷定容不得你,晋南盐业容不得你,便是阿大回来,也容不得你。明天消息传出,不知多少人想你死。熬得过去,你飞黄腾达,熬不过去……”

张磊闻言冷笑:“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这会还不是得意的时候,”张玥道:“如今孟大人虽然大权重握,但皇权不出县,官权不下乡,何况家族内部?若是阿大决定要处置你时,没人能保你。”

张磊倒是释然:“此事我问心无愧,他……养父亲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张玥看了他一眼:“你可别以为张家的人犯错只是打板子,张家的家规,犯了大错的话……人就没了。”

说了这话,不理张磊的错愕,张玥便扶着福桔儿走了,走出两步,忽又回头道:“这几天没事别出门,好好呆在北园,以免出什么意外。”

——————

晋南真个变天了。

五平仓的事,官方没有出通告,但小道消息还是一夜之间就传遍全城。于是全城盐商、万千盐民就都知道:运使老爷的势头回来了!

紧接着,孟学礼坐正运司衙门,连发了十几条盐务政令,对河东盐务进行十分细致的改革:高贯听了五平仓的事情后整个儿就软了,孟学礼说什么他答应什么;张四教那边闭门谢客,悄无声息;张邢赵李陈更是配合得不得了,只要是运司衙门发出来的指令,无不打醒十二分精神地执行——他们如此,那些小盐商更不敢作祟了。

短短数日之间,整个晋南就安稳了下来,谣言没有了,票市的运转也恢复了正常,连折色票的票值都在缓慢回升。

就在这时,北面有消息传来:张四时要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整个晋南的人心又萌动了起来。

过去十年里不管运司衙门换掉多少任官员,张四时在盐业内部的王者地位都巍然不动,虽然他只是一介草民,但流水的运使铁打的张。

现在他出门一趟,结果回来整个晋南盐业都变了天,甚至张家的命根子都被人捏在了手里,这位西北盐王会有什么反应,无数晋南人搓手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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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水岸边,夏风已带热气。

此处离晋南还有二百余里,张四时的人马却停驻不动了。

河岸都是杂石,荒芜得紧,黄土路面往来无人,邢大舅爷站在一旁,张钜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控诉着张磊和孟学礼,在控诉中总算是将晋南发生的事情给说完了。

张四时默默地听完,脸上一点神情变化都没有。

邢大舅爷却忽然害怕了起来。

当年刚刚结亲的时候,他面对张四时还是有一点心理优势的,但这些年过去,两人的关系早就变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邢大舅爷对这个妹婿的一个眼色、一个挑眉都感害怕。

张四时看着张钜,眼神中都是漠然,仿佛听见在听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沉默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以至于邢大舅爷只能听见旁边河水的拍岸声,有几个行人刚好路过,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也不敢停留又远去了。

这沉默压抑的氛围压得邢大舅爷都感觉无法呼吸、张钜都没办法继续假哭的时候——

张四时才忽然开口:“我才出门多久,你们就是这样看家的。”

张钜被恐惧卷住了整个心房:“阿大……阿大……”

张四时猛地抽出一把苗刀,对张钜道:“手伸出来。”

张钜不敢伸手,更不敢不伸手,战战兢兢地终于伸出了左手,张四时拉住了他的手,翻了翻说:“养得这么大,谁知道屁用没有。”

猛地刀子就是一斩!

刀光闪过,同时响起张钜凄厉的叫声。

张四时将儿子血淋淋的断臂扔到了邢大舅爷的跟前,邢大舅爷看着外甥的断臂,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就算在五平仓面对孟学礼时,他都没怕得这么厉害。

邢大舅爷早知道张四时会暴怒,毕竟整个五平仓都没了,这里头的损失有多大他比谁都清楚!所以他才会带着张钜跑来迎妹夫并告状甩锅,然而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张四时的语气却依然平和,仿佛刚才斩下的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手,而只是一只马蹄、一条狗腿。

“我且在这里留两天,然后再出发。”他若无其事地说道:“希望我回晋南的时候,事情能有些不一样。”

张钜还在那里惨叫着,张四时忽然厉声喝道:“让他闭嘴!”到了这时,他总算显露出了一丝内心的烦躁。

邢大舅爷哆嗦地过去,撕下一截衣服塞住了外甥的嘴,想了想,又拉出一条汗巾来裹住外甥的断臂处——再这样流血流下去会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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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钜被抬回张宅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本来就紧张的张家大院更是一下子变得噤若寒蝉。下人们都不敢说话了。

萱怡堂那边雪花盐一开始哭嚎,哭着哭着就不敢哭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等着那头还没回家就咬断了儿子一条臂膀的老虎归山。

连北园这边都受到了影响,福桔儿有些瑟瑟地问张玥:“姑娘,老爷他……他为什么要斩钜少爷的手?”

刚刚禀报这件事情的素萍和站在一边的素心,也都是脸色苍白。她们也都不理解,也都想问这个问题,论到对老爷的了解,全天下大概没有比得上自家姑娘的了。

“大概没什么理由,应该……”张玥轻轻叹了口气,对张钜他没什么好感,但忽然听说了他的惨状也不免有些兔死狐悲:“应该只是迁怒。”

迁怒……

那的确像是四时老爷的脾气,可光是迁怒就将亲生儿子的手都砍了,那真正的怒之所向,又该承受多少的怒火呢!

几个人同时望向了乌象院,心都纠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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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少爷的遭遇成为另外一种风传,慢慢地也传到了运司衙门,传到了孟学礼的耳朵里。

孟学礼听完,只是冷哼:“果然是无礼蛮野之家。”

不过他此时也没空去为一个盐商的家风花费更多的时间,继续低头批阅,他是站着,因为连续的劳作已让他连坐着都难受了。

日渐西斜,运司衙门的大堂属官属吏都告辞归家了,孟学礼却还在奋战——盐业革改的事情千头万绪,现在有了个绝好时机,他必须趁着这个机会将能办的事情都办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发生什么变故,虽然张居正的支持仍在,但西北盐业牵涉到的利益太大了,万一朝廷那边因为什么原因改了主意,那这场牵连广大的盐业革改也有前功尽弃的可能,他必须在那之前,将能定下来的事情全定下来。

老仆端上一碗粥来,孟学礼呼噜噜几声喝光了,然后又继续看文书,忽然觉得光线昏暗,就叫:“点灯!”

老仆点了灯,眼睛里都渗出泪花了:“老爷,您就歇息歇息把,你连续好几天,每天就没睡足一个时辰……”

孟学礼喝道:“废什么话!”

老仆不敢再开口也退到了大堂外头。

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日光全隐退了,只剩下星月,老仆准备在这外头伺候,只等老爷有吩咐就上前,忽然后颈一痛,人便昏倒了。

一个人全无脚步声地就上了大堂,孟学礼全神贯注,都不曾发现空荡荡的大堂多了一人。

忽然那人说:“倒也是个好官,杀了你有些可惜了。”

孟学礼有些讶然地抬起头来,灯光之下,数步之外站着一个脸色蜡黄的汉子,已经抽出了刀。

他正诧异着,还没来得及叫人,刀光已经在眼前闪动。

忽然那人闷哼一声,刀剑之声对碰,跟着两条人影分开,孟学礼才发现大堂多了一个人,先前那个蜡黄面色的汉子之外,又多了一条中年壮汉。

两人对峙只是一眨眼间,蜡黄面色的汉子猛地挥刀而出,孟学礼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情景,只听当当两声过后,其中一条人影忽然拔地而起,跟着两条人影再次分开,蜡脸汉子的胸口已在滴血。

“王聚之……起落法,淳于腾是你什么人?”

后来的中年汉子没回答,只是道:“你也知道这是个好官,知道了你还敢出手——你师父教你练剑的时候,就没告诉你习武先习武德么?”

蜡脸汉子羞于回答,捂着伤口就要逃,中年汉子道:“抱歉了。”一个纵跃,斜地里从蜡脸汉子身边闪过,对方晃了一晃,便扑倒了。中年汉子招招手,横梁上便跳下两个后生来,用一张黑布将尸体裹住了打成个大包,中年汉子指了指其中那个矮小的后生,那个矮小的后生便背着大包几个起落消失在大院子里了。

另外一个后生则跳上了横梁。

中年汉子这才收了剑,走到孟学礼案前,孟学礼虽然有一肚子的疑问,但也猜到对方是友非敌,举手一揖道:“多谢壮士出手相救。”

正寻思着对方莫非是张居正或者王崇古派来暗中保护自己,便听中年汉子道:“有人输急了想砸盘子,寻到我徒儿处,出大价钱买你的命,我徒儿不接,但我寻摸着对方不会就此干休,所以伏在附近,今天察觉衙门前后门人手有异常调动,便知对方必在今夜出手。”

他指了指地上的血迹:“今夜的事若是公办,牵连甚多,不瞒老爷,我身上也背着命案,牵扯出来也难善了。老爷若为大局考虑,不妨假意不知。反正买主也在老爷笔下打击之内。老爷只需秉公行事,买主便落不到好去。”

他说完不等孟学礼回答,后退出了院子,一个纵跃消失于黑暗之中。

周围再次回复了宁静,如果不是地上那一滩血迹,以及横梁上的那团黑影,孟学礼几乎要以为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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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书不会牵扯武侠,但明朝的商业运作一定牵连到武术的,本书的武术类描写不会玄幻化金庸化,大概以写实性史料所记载的武术作为界限。“王聚之起落法”是史料记载的明中期剑术五大家之一。明朝前中期的大商人如王五峰本身都是武术高手,书中张四时也是会武的——那时候商人携带商品出行,不会武根本走不远,所以行商几乎不能不习武,徽商所在的徽州在明朝中期同样也是武学重地。这种情况要等到晚明才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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