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域名(9txs)被墙,请您牢记本站最新域名(33txs.com)
张四时的车马队回来的时候,晋南和三岔集的市井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张宅内部全体人员却绷紧了神经。
四时老爷是夜里到家的,下车直接回有道堂,路上没跟人有过任何交流,一路上两边伺候的下人没一个敢抬头正视他,头都埋到了泥土里,所以连他的情绪都无从知道,只是各种风声还是在各房之间流转,出了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谣传。
这一晚,四时老爷没有召见儿子、女儿,也没有召见大太太、三姨娘,连大管事们也都被挡在了门外,只有一个小妾被叫了进去,到下半夜屋里就传出惨叫,后来那个妾侍被抬了出来,据看到的人说,其状惨不忍睹。
乌象院内,小福庭瑟瑟发抖地禀报说:“大少爷,刚才有道堂那边传来消息,让您明天午时到有道堂去。”
张磊坐在书房里,看着一卷《盐铁论》,没什么反应。
小福庭走近了一点说:“少爷,您可要小心啊!”他的声音都带着哭腔,“听说张三爷那边放出话来,说,说……”
张磊放下了书,问道:“说什么?”
小福庭迟疑了好一会,才道:“说你吃里扒外,是晋南公敌,说……说要你死!”
在传言中,还有张四教说这句话时咬牙切齿的模样。甚至有人说盐池那边已经有人准备好了一个坑,就等着张家把“乡贼”的尸体拖出去就做成盐柱。
谁都知道蒲州张家是晋南张家的靠山,张三爷又是张阁老在河东这边的代言者,张三爷都这样发了话,那多半就是张阁老的意思了,怕是自家老爷也不能不听了。
所以小福庭是真的担心,老爷因为迁怒就能砍掉钜少爷一条胳膊,因为郁火就将十三姨折磨得没个人形,那么大少爷这样撞到刀口上的人,明日去有道堂,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如果是别的事情或者大小姐还能遮护一二,但这次的事情,怕是大小姐都要自身难保!
张磊默然了片刻,却只是说:“知道了。”
然后他又继续拿起了书本。
小福庭怔在那里,不知道是该赞自家少爷临事镇定,还是该觉得少爷不知事态严重……然而这时多说无益,且也不敢打扰,便低了头,退出书房。
——————
张磊其实也看不下书了,他的修为毕竟没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境界,不过也不是怕,那天张玥早暗示过他自身可能会有极大危险,所以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当日张钜断了一条臂膀回来,他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厌恶。
厌恶这个仿佛被乌黑恶习笼罩的家,厌恶这座关起门来没有礼义廉耻的宅院,厌恶这栋仿佛要自外于王法、私设刑罚的大楼宇——这里尽管锦衣玉食,却不是一个读书人能接受的朗朗乾坤!张钜是他儿子啊,且是从小养大的儿子,虎毒尚不食子,那个男人却能因迁怒就下得去这个狠手,而他竟然还是自己血脉上的父亲!
“就算我是他的亲生儿子,但从小养在身边的儿子都能这样下手,我这种才认回来没几个月、彼此都没相处过几天的‘奸生子’……”
却是不知道他会怎么样处置自己了。
张磊心里想着,想着,竟然满脑子不是害怕,只是在想,到最后如果张四时是在有道堂一刀砍了自己,然后真将自己做成盐柱,自己大概也不会意外吧。
这是成年才“回家”的血脉子女,对生身之父的思疑。
——————
这一夜张家大宅不知多少人睡不着,到第二天用过午饭后,张磊便带着小福庭往有道楼来,经过神珠楼时,福桔儿出来说姑娘还没梳洗罢,大少爷且先去吧,张磊便没再等,而小福庭则要怀疑大小姐是不是故意不肯与大少爷同行。
张家大宅是六院二园,久成堂、福安堂和萱怡堂构成了北院,而北园又在北院之北,出了园门需穿过菜地,再穿过西园,然后才能进入北院中的主院久成堂。这条路让张磊想起第一次来见张四时时的场景,只不过当初是从外头进来,如今则是从西园与久成堂之间的那个小门拐入。
此时午时将近,十二个红灯笼在日光下尽数暴露其褶皱瑕疵,甬道上伺候着的下人个个屏息,有一个抬头看了张磊一眼,那眼神竟带了几分怜悯。
走到甬道尽头,又瞧见了那座二层半的高楼,牌匾上刚好飞来一只乌鸦,停在黄金镶成的“有道”二字上。一阵带着闷热的夏风吹过,二层楼上那块“君子”牌匾发出嘎吱晃动的声响。
自上次见过张四时之后,张磊就再没进过这座主楼了,今天是第二次来到这里。第一次来还对未谋面的生身之父充满各种浮想,不料隔了这些日子,再次见面,或许就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也或许更是父子关系的最后!
——————
大门口的屏风隔绝了内外,门口站了两排人,人头相貌竟与上次相似而略多,都是各房姨太少爷姑娘的仆从,这会没人开口说话,但看张磊时各人的神色都略有些诡异,大多数是幸灾乐祸,也有些人是冷漠,也有一二个是怜惜。
张磊也不去理会这些人的目光,留了小福庭在外头,径自绕屏风进去了。屏风的另一面,左边站着一排少年男女——这次连女儿们似乎也都到齐了;右边站着一排中年管事——小张掌柜也在末位站着。两个队列的最前面放着两张藤椅,一边坐着雪花盐,另外一边坐着个衣衫朴素、脸色白净的妇人,这妇人张磊没见过,但看排次她的位次还在雪花盐之上,看来竟是大太太王氏了。
有道堂以大面积的琉璃为窗,此时又是中午,堂内一片明亮,以至于每个人的脸都纤毫毕现,张钜包扎了半只手臂,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双怨毒的眼睛,他已经废掉了,却急切地想看着张磊要落个比自己凄惨十倍的下场。
有个老家人引了张磊上前拜见第一回见的张家嫡母,王氏摆了摆手,正要示意不必多礼了,便听隔了一层门壁传来张四时沉重的问:“人都到了没!”
王氏都作不得声了,手也僵在那里,刘顺代为答道:“大小姐还没到。”
“催!”
刘顺应了一声,赶紧要出去时,外头屋檐下风铃声响,张玥已经扶着福桔儿进来了,福桔儿扶着姑娘进来后就退出去了,她今日穿着十分齐整:头上插了翠簪、身上传了丝裙,拽裾而入,给堂上的长辈见了礼。
雪花盐见她明言若桃、清丽若芷,心中嫉恨:“打扮成这样,是知道今日要死,所以把自己料理得漂漂亮亮来送死么!”
刘顺已经高声向内禀报:“大小姐到了。”
“进来!”
张玥就要进去,一个平日与张玥交情好的女孩子没忍住上前两步,牵住了张玥的裙裾哭道:“大姐姐……”她的母亲赶紧把她拉回去了。
与张磊不同,张玥在这个家生活了这么多年,弟妹也是有几个与她有感情的,所以有好几个眼神中都带着不忍,张磊上前半步,低声:“长姊,我与你一起进去。”
张玥微微一笑摇头:“阿大只是叫我,你且候着吧。”
便提了裙角推门而入,门关上,张磊的眼前还晃动着她镇定自若的背影。
——————
小门的那一边,是张四时的书房,说是书房书却不多,里面更多的是张四时从各地收来的古玩摆件。隔着一墙的大厅光线充明,这里却只开了个小窗,大白天里也透着一股阴森。
张四时盘膝坐在罗汉床上,一双眼珠子半点不像父亲在看女儿,而像老虎在看猎物。
张玥却仿佛看不见这些,提了提裙裾,跪下行礼,叫道:“阿大,这次出远门,一切还顺利吧。”她的语气,跟往日张四时出门回来没有两样。
轰哐的一声大响,张四时手边的一整座博古架都被他怒极推倒了,唐彩宋瓷元青花,十几件价值万金的宝贝碎了一地!
这么大的动静,墙壁都遮不住,张磊在外头一惊,几乎就想窗门,却被刘顺谢贵挡住了。
——————
书房之内,几块落地反弹起来的瓷器碎片划破了张玥的手,伤口很浅,却仍有一点儿血花点在了她雪白的衣袖上。就听张四时野兽一般低沉的语音传来:“你看的好家!”
张玥摸出一条丝帕,按住了伤口,却仍然跪在地上,也不言语。
“你倒还真沉得住气,不过就没什么话对我说了么!”
张玥这才缓缓开口,言语平宁:“这次阿大远行后发生的种种,的确有不少事出乎意料。如果阿大在晋南,事情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但偏偏阿大你不在,所以有一些事情,我们想做也做不了。尤其是那位孟运使,他不愧是太岳相公看重的人,山崩不动,油盐不入。再加上有朝廷在后面撑着他,所以事情才……”
还没说完,已经被张四时打断:“如果没有五平仓事件,他孟学礼这会已经滚回京师待参了!”
张玥道:“五平仓事件,的确是一个意外。”
“意外?真是意外么?”张四时冷得像刀。
“好吧,”张玥说,“的确不是意外。我也是没想到,磊兄弟竟然有这样的魄力。”
“你真的没想到么?”张四时的眼睛就像两把刀,能够挖出人心里最深的秘密:“你别跟我说,林四海撞见张磊,真的只是偶然!”
书房之内,忽然静了下来。
——————
书房之外,除了刚才轰的那一声巨响,外头的人就再听不见什么张四时父女的对话,但越是听不见,张磊就越是心焦。
——————
“好吧……”张玥终于被撬开了口:“有些事情……的确都是我安排的。”
张四时冷笑着,似乎在等张玥要如何继续遮掩那已经遮掩不住了的破漏。
不料张玥已经承认:“这些事情,我做得算是隐秘,不想阿大还是都知道了。玥儿的这些小心思,果然还是瞒不过阿大。”说到最后,她轻轻地叹了一声。
好一会,张四时才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五平仓里的盐山,是张邢赵李陈五家十年所积,本来想着以此盐山为本,再加上票市作为手段,控制整个西北盐业甚至进而控制整个西北的银流贸易都指年可待,不想孟学礼一场兵临就将这一切都化为乌有,十年积累一朝化为流水,损失之巨大换谁都承受不住,要不然也不会引得张四时将心中深藏的怒虐都爆了出来。
更要命的是借此一事,五大家族的把柄全都被孟学礼给拿捏住了,随着孟学礼盐政革改的推动,张家对整个西北盐业贸易已经失去了主动权。
作为张家最核心的人物之一,在张四时不在的情况下张玥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可张玥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四时猛地就想起了那个温文尔雅的英俊青年,他素知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男人在节骨眼上总是利益先行,女人却未必了——端午就快到了,难道她做的这些,都因为那个男人?
眼睛才眯了起来,杀气尚未爆发,就听张玥笑了:“我为什么不这样做?”她笑得很明媚,就好像她做的事情天经地义一般。
还没等张四时接话,张玥又道:“阿大,虽然现在表面看来,张邢赵李陈都损失惨重,但事实真的如此么?”
损失还不惨重?那可是五平仓!
但张玥脸上的笑容,却就像五平仓不曾丢过一般。
张四时从听说五平仓出事后,怒火就像火山要爆发却又强行压到现在,他的养气功夫也真是厉害,到这个时候听了张玥这种是非颠倒的话,还忍得住没爆出来,还等着听张玥最后的解释。
就听张玥很平静地说:“邢赵李陈,当然损失严重了。但我们张家则不然,阿大,其实我们没有损失。”
没有损失?
即便以张四时如此深算老谋,竟然也一时琢磨不透张玥这句话的意思。
“没有损失?五平仓的盐……你是知道数目的!”
“自然知道数目,不过……”张玥轻轻一笑:“五平仓的盐,我们损失了么?”
“嗯?”
张玥道:“五平仓的确是被抄了,但盐还是盐,仍然堆在那里没动。只是数目如今充公进了盐运司的账簿了,可是接下来呢?孟学礼要怎么处置这些盐呢?”
这话提出来,原本是强压怒火而令张四时脸上满布的阴郁,产生了一丝松动。
张玥道:“大明是流官制度,铁打的盐池,流水的运使,他孟学礼抄了盐又如何?总不能永远放在那里不动。五平仓的盐不销出去,跟还在盐池里没开采有什么区别?所以孟学礼抄了这批盐之后,迟早总要出手的——甚至我敢肯定他不会等太久,多半会赶在他任内就得将盐的去向安排好,这样才能最好地笼络起他的‘自己人’,他的‘自己人’拿到了盐才能在晋南定下势力,有了这股势力才能保证孟氏已经定下的施政措施能够延续下去。”
此时此刻的孟学礼在河东盐运使司权力空前地大——在上面有张居正彻底放权让他推行盐业改革,在旁边有王崇古以兵马护法,而他又拿捏住了晋南本土势力的命门,短时期内,孟学礼在这晋南地面可以说真能为所欲为——历任河东盐运使司的都转运使,从没有人有过他这么大的权力。甚至可以说,孟学礼此时就算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只要最终是能按照张居正的计划推行改革,以张居正的执政风格,只怕是他孟学礼不造反就会被容忍下来。
不过这个权力也只是暂时的,朝廷不会让他长久地做这个西北盐王,所以张四时知道自己女儿说的没错,此时孟学礼拥有处置这批充公私盐的权力,只要他是个合格的政治人物,就一定会赶在权力消隐之前处理掉这笔巨大的财富。
“但是,短时期内能够吃下吃掉这批盐、还又能得到孟学礼信任的,整个晋南又能有谁呢?”
是啊,如果这批盐孟学礼总要放出来的,但应该放给谁呢?
五大家族倒是有这个能耐,但孟学礼当然不可能放盐归山,那除了五大家族之外,他还选择没有?
张玥笑道:“现在整个晋南,又是盐商,又能得他极大信任的,还可能调动力量来消化这批盐的,我想来想去,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她伸出手指,手背上的血丝已经凝结,手指指向门外:“那就是阿大的儿子,玥儿的磊兄弟!”
这个名字便如一道闪电,在张四时脑中划过黑暗的长空,被张玥这一点破,整个局面登时有了另外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展开。
如果张磊已经得到了孟学礼的信任,而孟学礼又将五平仓的盐交给张磊来处置,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仅仅因为张磊是张四时的儿子,更因为张磊要处置这座盐山,不还得用张家的渠道!盐一进入张家的贸易渠道,那就是进入张氏的口袋了。
虽然张磊的政治见解与张家旧有的理念不一样,但那又如何!孟学礼想要在晋南培植起一股新的势力以确保其改革能够延续下去,作为旧势力的张四时本来是应该反对的,但如果这股势力的代表是自己的儿子,那又两说了。
张玥继续道:“虽然让磊兄弟争取到盐山的处置权,跟我们自己直接拥有盐山不大一样,但计其得失,显然我们的所得,会比损失大多了。
“第一,那批私盐就变成了官盐,原本必须小心隐秘的东西,一下子就可以变成了光明正大的财富。
“第二,盐山尽入我手,损的是邢赵李陈,得益的却是张家一家,以前我们只是五家之首,经此一事,张家却是一统晋南盐业之天下!
“第三,五平仓中的盐,销卖出去之后,其中相当一部分利润其实是要输往蒲州张氏的,但这批盐既转到了磊兄弟名下,磊兄弟跟蒲州张家又是摆明了有矛盾的,那今后这批盐的后续的收益,就可以跟蒲州张家没关系了。
“这么一层层算下来,阿大,你还觉得眼前的局面,真的对我们张家不利么?”
张四时脸上的神情,从上往下开始变化起来,眉毛先舒展开来,跟着鼻翼不再紧绷,随着张玥的分析,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下了罗汉床,走过来将张玥拉起来,摸了摸她手上那道细微的伤口,甚是疼惜,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打算的!”
“倒也不是一开始就想得这么周到,只是被局势所逼,一步步走出来的。”张玥用手帕轻轻捂住了小伤的手臂:“当日王大司马忽然将阿大调走,我心里就打鼓了,后来随着事件的推移,发现果然是调虎离山之计。随着事情一步步逼上来,而磊兄弟那边又恰巧与孟运使搭上了线,我灵光一闪,就决定两边押宝,一边自己跟着张三爷那边走,一边顺水推舟让磊兄弟继续去烧孟学礼的冷灶,只要两边都押了宝,到了最后不管局势如何,我们都不会吃亏了。”
张四时拍着张玥的手背,哈哈笑道:“不愧是我的好女儿,不愧是咱们河东的女诸葛。”
张玥淡然以对。
张四时笑了笑,又说道:“只是我们真倒向姓孟的那一边,四教兄那一头就算得罪透了,到时候张阁老怪罪下来,我们也吃罪不起。”
他口中的这个张阁老,自然不是首辅张居正,而是次辅张四维。虽然张四时可以对外推托说都是他“不肖子磊”做的好事,但牵扯到这么大的利益,除非是张四时果断处决了张磊,否则要张四教相信他的托词那是做梦。
张玥道:“这个事情,张三爷自然是要吃大亏的了,但张阁老和张三爷,想法真的是一致的么?”
张四时一时沉吟。
张玥道:“张三爷久居晋南,眼光格局太小了。若说乡党,王大司马也是河东人,和蒲州张氏还是亲家,为什么这次却这般支持孟学礼?难道王大司马也是‘吃里扒外’之人?不,是因为孟运使要推行的盐业革改,有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也符合首辅太岳相公的期望——这一点才是大势所趋。
“张阁老他固然是蒲州张氏的族长,但他更是大明的内阁大学士,对他而言,最大的利益不是乡下的这点盐,而是朝堂上的势!而当今庙堂之上,太岳相公为天子师、为百官长!独掌权柄而倾天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若是受到猜疑,张阁老怕是连大学士的位置都要坐不稳,反过来,若是能得到太岳相公的信任,那往后张阁老在庙堂之上就能顺风顺水——这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大的利益。阿大,你说是么?”
张四时微微颔首,却又道:“话说如此,只是怕疏不间亲。”
此间之事如果按照张玥计划的那样发生,张四教一定会给张四维写家书的,家书之中张四教一定不会客气。
张玥道:“所以阿大必须赶在张三爷给张阁老写信之前,让阁老打消对阿大的猜疑——最好是亲上京师一趟,将此间利弊分说清楚,给张阁老交个底,我相信以张阁老的眼光格局,一定不至于为一点蝇头小利而致大势于不顾。”
她顿了顿,又道:“再则,此事上蒲州张氏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因为盐山就算归我们独占,但往后盐事上的利益,我们仍然可以给蒲州张氏输送啊,当然要送多少,往后我们晋南张氏有了更大的自主权。
“所以这一场对决,输掉的只是五大家族中的邢赵李陈,以及对晋南盐事失去掌控力的张四教,而不是蒲州张氏。而赢了的,是我们晋南张氏,是阿大你,还有张阁老,甚至包括太岳相公张居正——咱们都赢了!跟着咱们一起赢的都是大人物,而输了的只是几只不值一哂的苍蝇麻雀。这样的胜利,才是真正稳固的胜利。而这个结局,也是我极尽所能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阿大,你说呢?”
——————
书房里父女俩的谈话,厅堂上的人都没听得清楚,在那一声博古架倒塌的巨响后,也隐隐听到张四时的怒气声,而张玥说话和缓平淡,自然不会透墙传出。
厅上所有人都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直到门推开了,张玥走了出来,她的脸上一片平静,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所有人都想试着从她脸上猜度出一点蛛丝马迹,但总归是徒然。
张四时也跟着走了出来,坐在了居中的太师椅上。
满厅的人除了张磊,个个都提着心,吊着胆。
张四时坐定之后,指了指张磊道:“你过来。”
张磊沉住了气,走上前去。
张四时直视这个儿子,这个虽然继承了自己的血脉、却未抚养过的儿子,好一会才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张磊道:“不知道父亲问的是哪件事?”
“哪件事?”张四时喝道:“你为何勾结外人,败我家族生意、坏我晋南盐业!”
他这一声断喝,哪怕不是冲着自己而来,行列中有几个儿子也都感觉脚软,他们知道自己的这个阿大是会杀人的——兄弟杀得,儿子未必就杀不得!
张磊双眉朝上挺了一挺,却是夷然不惧:“什么叫做外人?孟运使代天巡临,行事光明正大,宗旨利国利民,我能为他办事,正是义之所在,虽千万人而不惧往。我不觉得这叫勾结外人。相反,我觉得他才是晋南盐业重新兴旺的希望所在。至于家族生意——如果贩卖私盐也算家族生意,那这种违法乱纪家族生意,不要也罢!”
张四时大怒,拍案道:“你个逆子,敢在这里胡说八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也不想想你这一遭断了多少人的财路,就算是我怕也护不得你周全了!”
“我不用人护!”张磊道:“谁要杀我,尽管来杀就是。便是将我做成岩柱沉入盐池,我也不后悔。”
张四时怒道:“你说什么!”
张磊道:“我说我不后悔!我做的事情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圣贤道义,所以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后悔!”
父子两人,怒目相对,可将旁边一众子女、管事们都吓坏了,张钜想想当日张四时脸无怒色也能斩了自己一只手,这时怒气冲天,张磊必是死定了,一时间心花怒放,连自己断手之痛都忘了。
就在他无比期待之中,张四时忽然指着张磊,指着指着,脸上的怒气,猛地化为大笑:“好,好!不愧是我张四时的种!”
张钜大吃一惊,厅上除了张玥之外,所有人都无比惊诧。连张磊也有些怔住了。
就见张四时脸上,仿佛是怒极而笑:“好小子,这次算你有种!”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大明商歌 (33txs.com)”查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