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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没有家了
世界之大,只剩下他们两个傻子,相依为命,拥抱取暖,真是何其苍凉。
【1】
医科大是林顾白本硕时期的母校,是国内顶尖的医科大学。可就是这样神圣的讲坛上,如今有了林顾白的个人简介:留美医学博士,新生儿心外科专家,中华医学会心胸外科分会会员,中华医学会小儿外科分会会员,多次赴国际顶尖儿童医院进修,曾创国内最低体重新生儿手术成功记录,跨科室主导省内首例低体重患儿多处器官移植手术,等等。
看着这些简介,苏宁安微微笑了笑,与有荣焉。
看,这就是我的男人,多优秀!
会场人满为患,所幸不需要门票,学生们先来先得。
苏宁安到得很早,却只能悄悄地在一处很远的位置坐下。
在主持人热情洋溢的介绍后,林顾白少见地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信步走向演讲台。
他看起来比投影仪上的照片帅气了一百倍,现场明显能听到女生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林顾白却始终是一副丝毫不会受任何影响的淡漠模样,眼睛淡淡地扫了一下台下,便开始他的演讲。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和他的表情一样安定清淡,如同一缕没有温度的春风,让人舒服,却不太亲近。
除了最开始对新生儿心脏疾病的简单介绍,后面的内容,全是关于手术治疗技术的,她几乎听不大懂的。但是从台下鸦雀无声的场面来看,林顾白确实实至名归。
苏宁安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直到他的PPT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是学生的提问时间。
一个女生抢占了先机,获得了第一个提问的机会:“请问林博士,您是在海外著名医学院读的博士,您觉得和国内的博士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这本来是个听上去很好回答,但实际上却也不太好回答的问题,在座有不少临床博士,一个不小心,可能同行相轻。
林顾白却几乎不用思考就淡淡地回答:“是人体解剖机会。一个外科医生,只有获得足够的解剖机会,才能真正地了解人体。而国内,供体太少,这个问题短时间内无法解决。”
现场掌声雷动,他实事求是又不自吹自擂的回答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共鸣和认同。接下来的提问,涉及的都是专业方面的内容。
苏宁安完全听不懂这些专业术语。
直到一个男生站起来提问:“林博士,之前看您发表的论文,发现您对先心和遗传问题的兴趣很大,不知道您是否会以此为课题,深入研究?”
“导致胎儿心脏发育畸形的原因很多,大多数先心病是环境因素和遗传因素共同作用导致的。虽然其确切的发病机制尚未完全找到,但家族性再发是先心病临床表现的经典模式,通过遗传学的基因研究技术对先心病家系进行研究,将有助于揭示其遗传机制,对以后产前咨询和早期干预将有重大意义。如果我们能在基因链上及早做出相应干预,将大大减少畸形的发生。”
“这是您的梦想吗?”男生说,“听说您在美国时已经开始进行这方面的研究?”
“是。”林顾白并不隐瞒,“这是我的梦想。”
“那您后悔回国吗?”
林顾白顿了顿,才回答:“回国也不是不能开展这个课题研究,只是可能需要点时间。”
“我就是遗传学的在读硕士,”男生笑了笑,“如果您的课题组成立,是不是可以报名参与呢?”
林顾白难得地笑笑:“当然欢迎。”
男生刚想再说些什么,他身旁的女生突然抢过了话筒,笑着说:“林博士,您对遗传学这么有心得,是不是和我们遗传学系博士汪漪学姐有关呢?”
她这话一出,现场的女生突然都很有默契地笑了起来。
苏宁安心里猛地一抽,疼得她指尖都颤了一下。
再看向林顾白时,他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说:“一个难题的攻克,需要多学科共同努力,同时,也希望在座的同学可以多涉猎其他学科,会对以后的科研和执业都大有帮助。”
直到此时,苏宁安才好像明白了汪漪所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是他的梦想。
还是个和汪漪有关的梦想。
而这个梦想,她倾其一生也无法插上一句话。因为,她根本听都听不懂。
上次汪漪说,这个讲座是她爸爸帮忙安排的……苏宁安无声地苦笑了声。
对啊,汪漪可以帮他申请到课题,准备好经费,也可以在研究中助他一臂之力,帮助他功成名就。
可是,她能帮他做什么呢?
好像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讲座还没结束,她就悄悄地溜出了会场。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汪漪正在门外和几个人聊得热络。
苏宁安怔了怔。的确,在医科大学这样的环境里,汪漪毫无疑问是人中龙凤,如鱼得水。
她拉了拉棒球帽,刚想从汪漪身边悄无声息地穿过去,却被汪漪发现了,并喊住了她。
“我等你很久了。”汪漪笑着说,“找个地方,我们聊聊吧。”
苏宁安知道汪漪堵在门口其实就是在等她,只好点了点头。
学校活动中心有一个不错的咖啡厅,汪漪点了两杯卡布其诺。
“女生一般应该比较喜欢卡布其诺。”汪漪笑着看她,“以前上大学时,我和顾白经常来这里,他喜欢喝美式咖啡。”
苏宁安笑笑,没吭声,端起来抿了一口。
汪漪顿了顿,手指转着咖啡杯,停了几秒,才接着说:“你应该知道顾白想做什么了,对吗?”
苏宁安依然没什么反应,只是笑。
汪漪已经明白这姑娘是以静制动,便不再保持沟通的姿势,而是自顾自地开始说自己想说的。
“顾白在美国的时候,就在一个著名的课题组做先心病的遗传研究,可是,他的母亲,就是宋黎宋院长,为了纪念医院儿科的发展,骗他回了国,告诉他也可以在国内帮助他申请下来这个课题。可是,你知道这种八字还没一撇的课题申请下来有多难吗?国内医学界已经习惯把钱花在可以见到成效的研究上,对这种未来十年都有可能没有太大突破的课题,就算是申请了,也未必会批下来。毕竟,费用很高不说,也很难出成果,相关领导批复时都会考量。国内已经习惯了去克隆国际先进成熟的技术,这点,顾白也非常清楚,所以,他每一天都活得很痛苦,你懂吗?”
苏宁安依然不动声色,只是保持着微笑的表情,看起来有着超出她年龄的淡然。
这种淡然让汪漪突然有点无力。
是演员的伪装功力比较强,还是她对这些根本就不在乎?
汪漪握着咖啡杯的手指渐渐地收紧,脸上尽量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微笑。
“不能否认,顾白对遗传学的兴趣和了解,和我有直接关系。我们在一起七年,他帮助我写论文,收集资料,发表文章……”汪漪说着说着笑出了声,“当然,我承认,这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在学术方面,我的确不如他严谨。他是一个用功刻苦超过我十倍百倍的人,智商也是超过我十倍百倍的人。他天生就应该比别人成功得更快,获得的成就更大。可是,名利对他而言,也许还不如实现梦想更有成就感。”
她端起咖啡杯,浅啜了一口,看了眼脸色已有些僵硬的苏宁安,笑了笑又道:“言归正传,也许你还不知道,我父亲是省卫生厅的现任厅长,也曾是医科大学的老领导。只要我父亲愿意帮助他,顾白的这个课题就完全不是问题,不管是经费还是课题组成员,我保证都不会让他操一点点心。顾白也清楚这一点,上次来我家吃饭的时候,我爸把该说的也都说了。只是,现在他顾忌什么,你心里应该最清楚。但是,我想,如果真正爱一个人,不应该是让他完成他的梦想吗?而不是把他绑在身边,让他痛苦终生,壮志难酬,对不对?”说完,不等苏宁安有反应,她便已经从包里拿出了几张照片,递给苏宁安。照片里,是许多孩子天真的笑容。看背景,应该是个福利院。
“我不知道顾白有没有带你去过这个地方。”汪漪看着照片说,“这是郊区的一个福利院,收容的全都是被父母遗弃的先心病患儿。因为经费问题,不是每个患儿都能得到应有的医治,所以,这些年,顾白很多工资都花在了这些患儿的身上。他为他们争取医院的特殊治疗经费,争取不到,就自掏腰包。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对这个研究如此渴望。只有从根本上找到先心病的发病机制,提前做好干预,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患儿以及父母的痛苦。”
她的目光渐渐回到苏宁安已然苍白的脸上,缓声继续说:“他就是这么伟大的一个男人。你确定,你能完全懂他的一切吗?”
苏宁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个下午的,她只记得自己终于走出咖啡厅时,外面的阳光格外刺眼,让她有那么一瞬间的眩晕。她好像还打了个电话给韩瑞阳,告诉他,她会努力地赚钱,努力地工作。
好像,她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找钱。
我赚的钱,全部都给你。
这是她对林顾白的承诺,也是她唯一能帮助到他的。除此之外,她当真一无所长。
比起汪漪,她能为他做的,实在太少。
可是,怎么办呢,她又不愿意放弃他。
那就一起努力吧。她下定决心,暗暗地想,如果真的要以断送林顾白的梦想为代价,来换取两人在一起,那么,她宁愿选择离开他。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的梦想关系到无数家庭的幸福。真到了那一步,她想,她真的不能再继续自私下去。
放手,也许才是最好的成全方式。
他们之间,有过这么一段美好时光,就已经是偷来的了,不是吗?
唯一应该庆幸的是,他们还没找到时间去领证。现在看来,等等是对的,她不能在什么都不能为他做之前,就这样短视而自私地绑住了他。否则,等到某一天,当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因为一个一无所长的女孩失去了宝贵的上升机会,难保他不会后悔。
她不想有那么一天。
哪怕是她无奈放手,她也不想有他恨她的一天。
【2】
苏宁安刚录完一档网综节目,一群人商量着去哪里吃东西,她一如既往地不主动发表意见,从包里掏出手机关掉静音状态。
屏幕上显示着十几个未接来电,让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心里莫名的不安瞬间放大。
最近她真是怕极了这些未接来电。
自从她的曝光率增加之后,她的母亲李爱红好像突然记起了自己还有个女儿,没事就给她打电话。电话里的话题也没什么新鲜的,无非是提醒她多久没回家看看了,应该要注意孝道。
苏宁安觉得十分好笑。她十几岁那几年最晦暗、最渴望家庭温暖的日子里,李爱红恨不得她能彻底消失,永远别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因为那时候她每次出现,都意味着又要交学费了。
尽管她十三岁起就开始打工,但顶多维持自己的基本生活费而已,学杂费和房租仍旧是最大的难题,而她又不能牺牲太多学习的时间去赚钱。毕竟,她深刻地明白,想要摆脱这一切窘境,想要把自己变成更好的人,想要接近林顾白,唯一的方式,就是好好读书,考上大学。
所以,就算忍受再多难以忍受的,为了继续读书,她都只能硬着头皮一次次地站在李爱红面前,听着只有后妈才能骂出来的那些话。
那个时候,李爱红甚至说过“你长这么漂亮,随便做点什么都能来钱,为什么偏偏要一直做个赔钱货”这样不堪的话来,让苏宁安一走出门口,就扶着墙干呕了许久。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迷茫的青春期,的确有无数岔路可以走,但好在她心里还有一盏明灯。
那盏灯,就是林顾白。
是他像灯塔一般,让她在风雨中坚持了下来,坚定不移地走着自己选择的路。
好不容易熬到考上大学,熬到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大人,熬到了遇到江小满,熬到了可以堂堂正正站在林顾白面前,并得到了他的爱的这天,断了四年没联系的李爱红,仿佛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她在电话里理直气壮地要求苏宁安回家,而苏宁安也确实回了一趟家。
然而,那个家里多年不变的场景,让她差点夺门而出。
破旧的客厅里,烟雾缭绕,李爱红叼着一根香烟,双眼充血,情绪高亢地打着麻将,仿佛快乐得已经成仙。
开门的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牛牛。
牛牛已经六岁多,但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瘦小苍白。只见他熟门熟路地开了门,又视若无睹地回到老旧电视前的木凳子上坐下,抱着一个白色发泡餐盒,吃着油腻腻的外卖,眼睛则直勾勾地盯着闪着雪花的电视屏幕,看得津津有味,仿佛身边围着麻将桌激战正酣的四个大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苏宁安觉得一阵心酸。
李爱红好赌,以前就沉迷于牌桌,废寝忘食,好在那时她还有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家里还没有糟糕到成为赌场的地步。而牛牛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竟比她的童年还惨。
继父酗酒,李爱红喜欢赌博,两人各取所需,谁也不干涉谁,在日复一日的麻木中,浪费着生命。
苏宁安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站了多久,李爱红的一局牌结束了,才有时间抬眼看了她一眼,吐出烟蒂,喝了一口水:“哟,我们家的大明星回来啦?”
苏宁安抿紧了唇,看着李爱红,半晌没出声。这个家显然已经比以前更糟,李爱红也比以前更加苍老。
其他牌友听李爱红阴阳怪气的声音,也纷纷看向苏宁安。三个男人的眼睛立刻发亮起来,笑着说:“你可别瞎说了,这么漂亮的大姑娘能是你闺女?”
李爱红得意:“怎么,不信啊?亲生的,如假包换!”
“那你以后可要发财了呢!”一个年轻点的男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宁安,透着猥琐的光,“我在网上看到过她呢,还真是个明星呢。”
一个年老一点的男人“啧”了一声,冲着李爱红手一伸:“既然都有个大明星闺女了,那之前你欠我的钱是不是能还上了?”
李爱红笑着“呸”了一声,站起身一摆手:“行啦行啦,都先回去了,我得和我闺女好好说说话了,回头再一起玩。”
三个男人这才恋恋不舍地收了手,一步三回头地盯着苏宁安,恶心得苏宁安连忙伸手关上了大门。
收了牌桌,李爱红才仿似感觉到了倦意,打了个哈欠,走到牛牛身边:“吃饱了吗?”
牛牛抿抿唇,乖乖地放下筷子,李爱红直接端起发泡餐盒,大口地扒拉着剩下的饭菜。
苏宁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等到李爱红终于吃完了,她才扔掉餐盒,坐到沙发上,看了看苏宁安,冷笑:“怎么,瞧不上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的生活了?”
苏宁安没吭声,抽了张纸巾弯腰擦了擦地板上的米粒,扔进垃圾桶,才淡淡道:“你叫我回来做什么?”
李爱红拿了根牙签剔着牙,笑道:“我可是你亲妈,见你一面还需要理由吗?”
苏宁安咬咬唇,没说话。
“别的不说,你既然是我养大的,给我养老送终也是应该的。”李爱红跷着腿悠然道,“当初把你的抚养权判给我,你那亲爸可是一分钱的抚养费都没给过我。这么多年我含辛茹苦地把你供到大学毕业,能赚钱了,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忘了你还有个亲妈要养。”
苏宁安没想到,除了钱,她们已经没了其他再见面的理由。
李爱红结婚早,现在才四十多岁而已,却已经颓废到如此地步,着实让苏宁安没想到。
几年前,她虽然爱打牌,但至少还按时上班,生活不至于混乱到这种地步。现在再看这个家,已经没有半点家的样子了。
“妈,”苏宁安艰难地喊出这个称呼,涩声开口,“你……怎么过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李爱红眼睛一瞪,像是被触到了逆鳞,尖叫着吼了起来:“我这样怎么了?我这样你瞧不起了吗?我告诉你,再瞧不起,你也得给我养老!”
苏宁安强忍着发火的冲动,指着一脸麻木还在看电视的牛牛:“你看看他。他才六岁,天天吃这些地沟油,闻着二手烟,看着你们打麻将,盯着电视没有时间概念地不停地看,你真的不担心他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吗?”
李爱红愣了愣,混浊的眼珠在充血的眼眶中终于不安地动了动。她看了眼瘦小的牛牛,突然又笑了起来,嘶声竭力的那种笑。
直到笑出了眼泪。
“报应啊!”她拍着大腿又哭又笑,满脸自嘲,“你说我这辈子算是怎么回事?年轻时也是你这样的模样,怎么碰到的男人,全都一个德行?第一个男人,不务正业,乱找女人,风流成性;第二个男人又是个酒鬼,天天晚上不着家,着家就喝得醉醺醺!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还有先天性心脏病!现在为了照顾小孩,我都提前从单位内退了,你说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关于自己的父亲,苏宁安不予置评。她年幼的记忆里,已经可以清晰地记得无数次爸爸明目张胆地带着各种女人回家。都说女孩多数遗传父亲的长相,苏宁安不能否认爸爸有副好皮囊。哪怕他没钱,这副皮囊已足够让他桃花不断。
当初那个家吵闹到那种地步,无非就是李爱红死活拖着不肯离婚。到了非离不可时,她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放手。
据说,离婚时,爸爸在外面已经有了一个两岁的儿子。这让李爱红一直觉得自己生了个女儿,才是留不住男人的关键,也成了苏宁安不被待见的原罪。为了再生个儿子,李爱红坚决不肯让她在家里住,以免带来厄运。
本以为她离得远远的,他们就会一家幸福,没想到,李爱红依然过得不好,甚至更糟。
苏宁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爱红这辈子习惯了怨天怨地,却从不审视自己。
如果内退是为了牛牛,那如今看到的这番情景,简直比把牛牛交给别人带结果还要更坏。
苏宁安静静地等着李爱红情绪平复下来,希望听她明明白白地说出找自己的原因。她不想猜。多年的冷漠疏离,耐心已经全部消失殆尽,母女之间,只剩下公式化的谈判,毫无温情。
李爱红闹够了,才去了趟洗手间洗漱。通宵的疲惫,仿佛这时她才感觉到。
苏宁安拿起拖把,把客厅简单打扫了下。而整个过程,牛牛一直目不斜视,眼睛一直盯着电视。
苏宁安暗暗叹口气,埋头去阳台水槽把拖把洗了洗。
转身回来时,李爱红已经站在客厅中央,满是血丝的眼睛正毫无波澜地盯着她。
苏宁安站在原地没动,李爱红走了过来,与她对视。
“我听别人说,你现在是个明星了。”李爱红的声音恢复了冷漠与讥诮,阳光照在她泛黄的脸上,显得格外苍老又死气沉沉,“贵人都多忘事啊,是不是我不喊你回来,你都不知道还有我这个妈了?”
苏宁安多年来已经习惯了李爱红的这种语调,她勾唇冷笑了笑,没有吭声。
“其实也没别的事。”李爱红点燃了一根烟说,“现在家里开销大,牛牛心脏病也得去看了,他爸爸也被查出来肝脏有问题,要用钱的地方多,你以后按时往家里打生活费吧。”
苏宁安知道,这是李爱红的真实诉求。她叫自己过来,无非就是要钱而已。不可否认,她承认自己有赡养李爱红的义务,但并不是毫无原则地给钱。虽然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她还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你是我妈,不管怎样,我都会尽我的义务。”苏宁安冷声说道,“但是,其他人,我管不了。我不能替你养活全家。”
“你这是什么话?”李爱红不满地一瞪眼,“我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牛牛也是你弟弟,你为什么不能养?”
“我只有赡养义务,可没有抚养你儿子的义务。”苏宁安掩鼻咳嗽了声。
劣质烟草味让她极度不适,她打了两个喷嚏,才接着道:“你还年轻,还有劳动能力,抚养你的儿子,是你身为母亲的义务,不是我的义务。还有,我只能按照本市养老金的发放标准来给你钱,加上你的退休工资,已经足够你生活了。其他的债务都与我无关,我不会负责的。”
李爱红果然对这个回答极不满意,厉声喊道:“你胡说什么?这点钱就想把我打发了?”
苏宁安笑:“这些钱已经足够正常生活了。我不可能负担起你的赌博费用。”
“你信不信我告你?”李爱红怒道。
苏宁安耸耸肩,无所谓地笑了笑:“随便。我现在没挣什么钱,法院一查就知道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你……”
李爱红瞪着眼,刚想叉腰大骂,苏宁安已经潇洒地转身离开:“如果没其他事,那我就先走了。等你到了退休年龄,把银行卡号告诉我,我会按时给你打钱的。”
苏宁安直到走到楼下,打开车门,还能听到李爱红站在阳台上探着头对她各种花式破口大骂,惹得一些邻居都忍不住开窗看热闹。她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充耳不闻,径直开车离去。
从那天之后,李爱红就不断地打她的电话,多数时间,她都是视而不见。不是她绝情、不孝,而是她不能无底线地把自己乃至林顾白都推进那个看不到底的深渊。
可是,今天的未接来电有些不寻常,里面还夹杂着几个固定电话。苏宁安查了一下,居然是一个派出所的电话。
她心里一紧,借口去趟洗手间,躲进去打了个电话给李爱红。
李爱红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失控般地叫了起来:“你怎么现在才联系我?”
苏宁安控制住脾气:“刚刚在工作,出了什么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李爱红骂道,“你最近一直不接我电话,就算我死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苏宁安皱紧了眉头把电话拿离耳朵几厘米,不耐烦道:“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会在派出所?”
“还不是你那个该死的亲爹!”
苏宁安愣了愣:“什么意思?”
李爱红嘶声骂道:“那个没良心的,当初抛妻弃女,这么多年一分钱的抚养费都不给,现在看你出名了,非要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他要你的联系方式还能干什么,不就是为了要钱吗?结果我没答应他,他居然报警,举报我赌博!真是丧尽天良、不得好死的人渣!”
苏宁安疲惫地闭了闭眼,有些无力地苦笑了笑。
她从不奢望自己的家庭能成为自己的避风港,却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的生身父母会成为伤害自己的最锋利的一把刀。
当初,她未成年,他们像对待拖油瓶一般对待她。
如今,她刚有了些小成绩,他们却一窝蜂扑上来,生怕晚了错过了几千万。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一对父母呢?
耳边,李爱红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
“我现在已经保释出来了,但是我绝不会就这么放过他!等着吧,改天我一定要举报他嫖娼!还当我不知道他那些烂事儿呢!我一定要让他身败名裂……”
苏宁安觉得脑袋嗡嗡响个不停。
多日来的连轴转让她早已疲惫不堪,连住在隔壁的男朋友她都没时间撩了,这会儿又被这样狂轰滥炸,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她连忙伸出双手撑着墙壁稳住身子,直接摁断了电话。
“你怎么了?”凌淼见她脸色极差,一个健步走上来扶住她。
苏宁安咬了咬唇,摇摇头,她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你们先去吃吧,”她缓了缓说,“我想先回家,有点累。”
凌淼看了她半晌,最后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去吃吧,我带宁安回去。”
其他人散去之后,凌淼把她带到车里,才难得柔下声音问:“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苏宁安摇摇头。
她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死局。
一个由自己的生身父母编织的毫无出路的死局,可悲又可怕的没有未来的死局。
为了配上林顾白,她已经这么努力,可是,又有什么用?
比“未来”先来的,是原生家庭的无底洞。
本以为他们不要她,那就不要了吧。
可谁知,他们一嗅到好处,便争先恐后地把她当成了香饽饽,已经开始互相残杀了起来。
可想而知,有这样一对父母,宋黎要是能同意她和林顾白在一起才怪。
如果这个死局无法解决,她连见林顾白的勇气都没有。
她爱他,所以她不想给他惹任何一点麻烦。
【3】
林顾白发现小姑娘变了。
以前总是没心没肺的小模样,现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时不时出神发呆心事重重的神情,和忙到脚不沾地的通告。
她好像在演艺圈里越来越顺风顺水了。
尽管具体的他不想多问,但忙起来,就代表她能赚更多的钱,有更多的安全感,他也为她感到高兴。
对一个从初中开始就自食其力的孩子而言,经济独立对于他们的诱惑无可比拟。只要是靠自己汗水换来的报酬,不管是什么职业,都是值得赞赏的。
虽然,有时他也会怀念那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有时候,他甚至会突然觉得,自己和她的距离是不是越来越远了。偶尔回过神来,又自嘲想多了。
二十一岁的年纪,就该是好好奋斗、找寻自我的时候,他不能自私地把她绑在身边。
宋黎自从看到他手指上的戒指后就没再找过他,似乎还在赌着气。可因为整形外科审批的事盘桓在心里,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她细聊这件事。
就这样,拖到了农历年底。
春节将至,病人比往常少了点,科室内的气氛难得轻松了一些。
几个年轻的护士叽叽喳喳地凑在一起看着手机,一看到林顾白,立刻就笑着说:“林主任,苏小姐怎么最近不来送夜宵啦?”
林顾白干咳了声:“怎么,都这么闲了吗?”
小姑娘们吐吐舌头,其中一个大着胆子说:“苏小姐最近好红啊,为了宣传上次在咱们这里拍的那部剧,最近通告很多呢。我们刚刚看了下直播,还送礼物了呢。”
林顾白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什么直播?”
“就是网络直播呀。”小护士说着,把手机递给林顾白看。
手机屏幕上,苏宁安和廖杨正开心地聊着新剧。听说这部戏后期已经做完了,春节期间会开播,现在应该是宣传期,怪不得她最近总是忙得脚不沾地。
让人惊讶的是,比起已经成名的廖杨,苏宁安的粉丝也不算少,一群年轻粉丝不断地刷屏,一口一个女神叫着。
有时真不得不感叹,观众缘确实是个神奇的东西。镜头里的苏宁安,给人一种特别舒服,却又莫名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记的感觉。也许,有些人可能天生就该吃这碗饭,也难怪韩瑞阳会这么力捧苏宁安。
她的身上有种新人难见的沉稳与大方,分寸感把握得很好,和廖杨配合也非常默契,主持人随意抽出的任何一个问题,她都能微笑地四两拨千斤,轻松以对。
屏幕上不断被刷屏的问题里,也不乏八卦他和苏宁安之间关系的,但想必是得到了授意,主持人并没有挑中这样的问题让苏宁安回答。
这让林顾白为她松了口气,可再定睛多看了一会儿,发现她手上的戒指不知何时已不知所终。
他愣了愣,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尽管知道这应该是为了保护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这种对全世界藏起来的感觉,其实并不那么好受。
林顾白直接关掉了直播界面,一脸严肃地将手机还给小护士:“上班期间开小差,纪律都哪儿去了?你们护士长呢?”
“林主任,我们再也不敢啦!”小护士们娇俏地吐吐舌头,迅速回归工作岗位。
林顾白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回了办公室。他关上门,拿出了手机。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每天她给他的唯一一条留言,都是两个字——“晚安。”
她太忙了。所谓晚安,都已经是凌晨两三点。
就是住在隔壁而已,但他们好像已经好几天没见过面了。
林顾白说不上哪里不太对劲,心里却是空落得厉害。
爱情里所谓的患得患失,有时候就是这样磨人。
正有些走神,桌上电话突然响起,是门诊主治医生打来的。
“林主任,这里有一个六岁的病人,室间隔缺损,家长想要先见见您。”
林顾白皱了皱眉:“为什么要见我?”
“她说她是您……女朋友的母亲。”
林顾白愣了愣,停了两秒才道:“等我一下,我马上去门诊。”
一路上,林顾白都隐隐觉得不太舒心。
苏宁安和家里人的关系,他比谁都清楚。这么多年来,一个对女儿完全不闻不问的母亲,这个时候带着患病的孩子特意找到他,到底是何用意?他到底应不应该和苏宁安先沟通一下?
号码调出来,但还是没拨出去。她正在直播,想必是没时间接他电话的。
还是先见见吧,他想。不管怎样,这总是她的母亲。
一推开门诊的门,一个精瘦的中年女人就站了起来,一脸夸张的笑容看着林顾白:“这就是你们主任吗?”
门诊医生向林顾白使了个不堪其扰的眼神。
林顾白点点头,冲中年女人笑了笑:“您好,我是林顾白。”
“我是宁安的妈妈,我叫李爱红!”说着,她把身边一个瘦小的小男孩一把拉过来,“这是牛牛,是宁安的弟弟!”
林顾白礼貌地笑笑:“您好。请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是这样,”李爱红抢在医生前面说,“牛牛从小心脏不好,因为家里没钱,所以就一直拖着没做手术。之前医生说长长或许能长好,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什么好转。现在听说我们宁安有这么一个医生男朋友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不就专门奔您来了嘛。”
林顾白拿过李爱红放在桌面上牛牛以前的检查结果,发现确实是到了必须做手术的时候了。虽说不严重,但五岁前通过手术干预肯定是最好的。拖到现在,已经影响孩子的正常发育了。
“李女士,”林顾白放下资料,对李爱红笑了笑,“您如果准备好了,可以让医生开住院单,安排住院然后手术。”
“那需要多少钱?我们家可是穷得很!”李爱红尖着嗓子说。
林顾白不着痕迹地蹙蹙眉:“不贵,两三万足够了。”
“怎么比我在公立医院问的要贵呢?”李爱红不高兴了,“公立医院说一万五就差不多了呢!”
林顾白看了眼门诊医生。
那医生只好硬着头皮笑着说:“我们肯定不会乱收费的,刚刚我也和您解释过了,缺损大小不同,病人情况不同,医院不同,用药不同,护理等级不同,费用都会不同的。我们是正规医院,是卫生局批准的收费标准,都是有清单的,您放心好了。”
“你走开,我不要和你说!”李爱红一把拉过林顾白,紧紧攥住他的手,不顾他尴尬的脸色,尖着嗓子嚷,“我是宁安的妈妈,咱们也不是什么外人了。我也是上网的,我知道你们现在关系很好,听说这医院就是你妈妈开的。就咱们这种关系,你还好意思收阿姨的钱吗?”
阿姨?她也就四十多岁的年纪,这个称呼实在是有点尴尬。
林顾白这辈子都没碰到过这么尴尬的局面,白皙的脸有些涨红。他努力抽出被李爱红抓住的手,看着手背被勒红的印子,清了清喉咙才尽量放缓了声音道:“对不起,医院有医院的规章制度,就算我自己生病,也得按照流程来缴费。如果您对费用有疑问,可以去相关部门咨询。”
“可是我们穷呀,穷人难道就得等死吗?”
门诊医生无奈地看了一眼林顾白,林顾白只好说:“后面还有人等着叫号,咱们可以到别的办公室里谈吗?”
林顾白对李爱红的印象简直差到极点。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多年前他还是一个小小的住院医师时,在儿科普外病房遇到的一次夫妻间的争吵。那女孩明明只是在学校运动会上不小心扭伤了脚,夫妻俩却只顾在病房里大喊大叫,把孩子吓得只能躲在一旁默默地掉泪。
莫名地,一想到这件陈年旧事,他突然觉得这个李爱红很是眼熟。那时候,那个女人,真的是她吗?
如果那个女人就是李爱红,那当时那个躲在一旁哭得很可怜的小女孩,就是苏宁安?
心仿佛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半天没回过神来。
耳边,仍旧是李爱红絮絮叨叨的诉苦声。不过,林顾白很难对她产生一丝一毫的同情,甚至连相信都谈不上。
两万多元的手术费并不算太多,只要正常的家庭,拿出这点手术费,问题并不大,而且可以医保报销。
也许她真的经济不太宽裕,但对孩子的不负责任和对金钱的吝啬,可能才是主因。
牛牛的发育明显落后于正常的儿童,不知道身为一个母亲,她到底于心何忍。
李爱红絮絮叨叨这么久,无非就是希望通过他的关系,免费把手术给做了。
其实,医院每年确实有一定的经费可以给经济特别困难或有特殊情况的家庭用于治疗,只是李爱红的情况的确还达不到这个标准。李爱红夫妻虽然月收入不高,但不至于一贫如洗,家中也无其他病号,拿出手术费困难并不大。他确实有点搞不懂,只是这么点手术费,怎么就舍不得拿呢?
她口口声声说医院是林顾白家的,觉得她作为“亲戚”就可以省了这笔钱,这让林顾白十分无语。
他现在终于明白苏宁安为什么这么多年宁可咬牙忍着,也决不肯和自己生身母亲有任何瓜葛了。
“抱歉,手术费方面,我作为一个科室主任,没办法帮您减免,请您理解。但我保证,手术和护理方面,我一定会特别关照,能省的费用尽量帮您省了。”林顾白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她的话。
“就这样?”李爱红很不满意地瞪着林顾白,“那你是准备让宁安主动和你说吗?”
林顾白笑笑:“她想必不会这么为难我。”
“那你是说阿姨为难你啦?”李爱红提高了嗓门,“你们要结婚还得过我这一关呢!我女儿现在好歹也是个明星了,她嫁不嫁你不还得我说了算!”
林顾白还是淡淡地笑着:“从私人感情上说,我是很愿意帮您的。但是公事上,我只能做到这样。我真的没办法,为您申请到免费的名额。”
“那行吧那行吧,”李爱红很不耐烦地摆摆手,“我先回去想想,等我想好再说。”
“孩子的情况尽量不要再拖,”林顾白慎重提醒,“还是要尽早治疗。”
“我知道我知道。”李爱红烦躁地皱起眉,手一伸,“你能不能把宁安的电话号码给我一下?”
林顾白微微一怔:“您没有宁安的电话号码?”
李爱红冷哼了声:“这丫头有心眼了,电话号码换了,公司现在也不让我进了,她住哪儿我也不知道,真狠心!”
林顾白迟疑了一下说:“对不起,我手机没带下来,号码我真记不住。”
李爱红拿过一张纸,唰唰地写上一串号码:“这是我的号码,你交给她,让她打电话给我。不过我知道她是不会打的,你是她男朋友,你就直接当面告诉她,她再这样对我,就别怪我真找记者哭诉她不养我!”
林顾白眉头紧蹙,冷冷抬眼,看了她一眼:“她只是一个学生,恐怕暂时还养不了家。”
李爱红笑了起来:“她现在可是明星呢,有钱着呢,你当我不知道呀?她能当明星,不还是靠我生了她一张好脸蛋?她赚了钱,给我点钱养老是应该的,是天经地义的!”
李爱红带着儿子走了。
林顾白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缓了一会儿神,才给苏宁安发了一条微信。
她想必是刚结束直播,很快就回了过来:“抱抱!”
林顾白笑了笑,给她发了个拥抱的表情,才又问道:“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他刚发过去,苏宁安的电话就打了回来。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疲惫,带着点沙哑,听得他有些心疼。
他本不想把这件事拿出来烦她,可是,李爱红既然放话说要找记者爆料,逼着她养老,他就得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简单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苏宁安果然在电话那头陷入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之后,她才轻轻吐了口气,疲惫地说:“这件事你不用管,我来处理。”
“安安,”林顾白顿了顿,揉了揉眉心才接着道,“你要小心点。她可能会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
苏宁安苦笑了笑:“我知道。”
“你说,这笔手术费用,要不要我帮她垫付了?”林顾白沉默了一秒,又说。
“不要!”苏宁安失声大喊,“林顾白,这事和你没关系!你不仅不能借钱给她,甚至不能收治她!这是个无底洞,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那你要怎么办?”他听得出苏宁安的担心和恐惧,就更不能放下心来。
“我找韩瑞阳商量一下吧。”苏宁安缓了口气,“他应该有办法。你只是一个医生,这些事你不懂,也管不了。”
林顾白捏着电话怔了半晌,最后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好,我懂了。”
“对不起,顾白……”苏宁安的声音听起来越发疲惫不堪,“我给你添麻烦了……为什么总是给你添麻烦呢?我帮不了你不说,我怎么还惹出一堆乱七八糟的麻烦呢……”
她的声音渐渐地哽咽起来,让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你哭了?”
“没!”她立刻矢口否认。
他却听得出,她在说谎。
“别胡思乱想,”林顾白知道她正在工作,不想干扰她的情绪,便柔声劝道,“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别多想,好吗?”
“嗯。”姑娘轻轻应了声。
“先这样?”
“嗯。”姑娘小声说着,挂断之前又补充了句,“晚上能准时回家吗?我给你做油焖大虾。”
“好。”他笑了笑,“安安……”
“嗯?”
“我想你了。”
“……”
“挂了?”
“哦……”她似是终于回过神来,木木地应了声。
他笑了笑,刚要挂断,却又听到她细细柔柔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我也想你了,林顾白。”
他心尖一酥:“那……晚上见?”
“嗯。”她的声音轻柔似耳语,仿佛就在他的耳畔呢喃着,“晚上见。”
【4】
苏宁安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点了好几下好几下手机屏幕,才终于把电话挂断。
这是她最害怕的,而李爱红终究把主意打到了林顾白身上。还好,他还知道及时和她沟通。
最近一段时间,她再没接过李爱红的任何一通电话,甚至为了图清净,换了个新的手机号码。显然,这已经彻底激怒了李爱红,昨天李爱红居然找到了FAN娱乐,直接进了公司,把正在公司开会的她堵了个正着。
那一通撒泼打滚好不精彩,当着全公司所有同事的面声泪俱下地指责她如何不孝,如何不管家里人死活。
还好韩瑞阳是知道些她家庭情况的,直接让保安带着李爱红去了会客室,不再让她哗众取宠。
李爱红一到会客室,立刻擦干眼泪,就变了个脸色,十分冷静地拿出了一堆欠条递给苏宁安。
苏宁安看得只想发笑。这些年,李爱红过得还真是精彩,先是拿出所有积蓄跟着牌友一起投资一个一看就不靠谱的高返利白银项目被骗,接着又挡不住爱赌博的心,借着外债继续赌博,导致现在债台高筑,比她想象的要惊人得多。
也就是这个时候,苏宁安才彻底明白,赌徒是最不值得怜悯的。哪怕是金山银山,也挡不住家里有个有头无脑的赌徒。
现在,对李爱红来讲,是柳暗花明,苏宁安成了她唯一的指望,自然不可能轻易放手,怎么也得让苏宁安脱层皮才算告一段落,谁让苏宁安是她的女儿呢?
只要还存在着这种关系,她就永远逃不出李爱红这个黑洞。
最后,李爱红放话,今天必须先给二十万现金。现在人人都知道她有个当明星的女儿了,债主都堵到家里来要债了,她是撑不下去了,已经打好包带着牛牛住旅馆了。如果今天苏宁安拿不出钱,要债的明天要堵的就是她苏宁安。反正她李爱红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是苏宁安要想过安稳日子,要想继续抛头露面工作,想在公众面前还有个好印象,就得拿钱消灾。
苏宁安气得说不出话来,直接拉开门去找了韩瑞阳。
对付这种事情,在娱乐行业摸爬滚打这么久的韩瑞阳当然是最有办法的。
韩瑞阳倒也果断,对他而言,艺人的负面新闻肯定是能避免就避免的。就算是如日中天的艺人,都经不起负面新闻的折腾,特别是这种被家人算计、被自己亲妈爆料的负面新闻。娱乐圈不是没有前车之鉴,最后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断绝关系。
与其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再断绝关系,还不如当机立断,做个了断。
他的这个建议,让苏宁安有一瞬间的迟疑。不管怎么说,李爱红都是她的亲妈,生她养她的人。纵然她有再多不是,苏宁安都做好了为她养老送终的打算,会尽好自己的赡养义务。
李爱红的日子过得的确很不好,如果真照她所说的,牛牛还有心脏病,那是根本没可能医治的。李爱红连正常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怎么可能还会花钱为孩子治病?
虽然韩瑞阳很反对,但苏宁安还是决定再考虑一下,并在没有让韩瑞阳知道的情况下,决定先息事宁人,给李爱红转了二十万,权当断绝关系前,先报答完李爱红的生养之恩。
李爱红当然是欢天喜地地走了,但苏宁安没想到,她的心软得到的不是片刻的安宁,而是更加肆无忌惮的骚扰。
都骚扰到林顾白这里了,她还能忍吗?
当然不能。
那二十万,是她几乎全部的积蓄,也是她们二十年母女关系的全部交代。
她已经尽力了,也心安了。
是该果断做决定的时候了。
否则,她不知道自己和身边在乎的人将会被拖到怎样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苏宁安在挂断林顾白电话之后,直接拨了电话给韩瑞阳,让他速战速决。
这段时间她为林顾白做了不少饭,也摸清楚了林顾白的口味,知道他是个对科学饮食有点讲究的人,所以烹饪手段尽量简洁,口味也不很重。
她在厨房里忙活,他就在旁边为她打下手。
闲下来时,看着她熟练地翻炒,有着完全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成熟,他心里忍不住一酸。
以前,在他简单的朋友圈子里,他只知道学术,完全不了解人生百态。如今见了李爱红,他才真正认识到,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母亲。果然,为人父母,是不需要上岗证的。
只是委屈了他的小姑娘。
这么想着,他有些忍不住,趁着她盖上锅盖的短暂时间,从她背圈住了她,鼻尖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吸了口气。
她的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百合香水味道,淡雅却惑人。只是这样简单的拥抱,却仿佛突然勾起了心底潜藏了几日的思念,竟一下舍不得放开。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浑身僵了僵,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软糯糯笑道:“别闹呀,做饭呢……”
他置若罔闻,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白嫩的颈间,留下一片潮湿。湿润的唇寻到了她的下巴,双手用力,把她身子扳正,侧过身来,一下便精准地含住了她的唇。
灶上有火,油焖大虾正躺在锅里收汁,浓郁的香味一波波侵袭着两人的鼻腔。
苏宁安费力地推着他的胸口,红着脸微喘:“行啦,汁水都快干了……等会儿的……”
他这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一些,看着她手忙脚乱地去翻炒锅里的食材。
大虾饱满油亮,看起来格外有食欲。
“去收拾一下餐桌,汤马上好了,准备吃饭。”她红着脸推他,他也只好先转身出去。
一个虾、一个蔬菜、一个简单的汤,好吃又不费时,很适合冬天晚上两个人的晚餐。
林顾白连续剥了三只虾都放到了苏宁安的碗里,让她忍不住又夹回来一只:“我又不是没手,你赶紧吃。”
林顾白笑了笑:“好,先吃饭。”
饭后,林顾白收拾厨房。回到客厅时,她已经切好了水果,正工工整整地摆着盘。
这种简单而温馨的家居生活让他一阵阵心软如水。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安安,”他走过去从背后圈住她,双手搁在她的腰间,揉搓了两下,“你瘦了。”
腰部是她的敏感部位,她只觉得一阵痒,不禁想躲,却没躲过他的掌心,于是小脸一片通红,低声说:“你放开呀,痒……”
他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嘴角一勾,不仅没放开,反而从她衣服下摆探手进去,火热的掌心直接覆盖在了她的腰眼之上。
他们虽有过亲密,但除了之前酒店那一次为她上药,他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直接碰触过她的身体。也不知道是他的手到底有什么魔力,还是碰触的位置实在有点奇怪,只是轻轻揉搓了两下,她便明显感觉到一股热流从他掌心处席卷至四肢百骸,让人忍不住想要发出羞人的声响来。
“林……顾白……”她微颤着唇,惺忪的眼睛迷茫地去寻林顾白的眼睛,“你……是不是摁到我什么奇怪的穴位了?”
他的眸光格外幽深黑亮,带着些得逞的坏笑,凑过去堵住了她的唇。她早已情动,此刻一碰到他的唇,便急切地迎了上来,整个身子早已软绵绵。他吻了一会儿,有些受不住,直接拦腰把人抱起,径直走向卧室。
诚然,是他用了点小心机。之前有段时间他对中医产生了些兴趣,就跟着中医院的老师学了点皮毛。方才一时兴起,用了点力气在她的敏感穴位上,没想到竟如此立竿见影,反倒把他自己给陷了进去。
然而,他是真的想她了。
这些日子的不安,让他特别想做些什么弥补一下心底的空虚。
也许,这种彼此身体严丝合缝地亲密相嵌,某种程度上也是人心觉得不太圆满时的一种自然需求。因为觉得不够,所以想要做点什么,证明些什么,补足些什么。
以前他总感觉到她就是他的小姑娘,反而在这方面不会太着急,只想着时间再久些,等她再长大些。
可现在,不知道怎么了,那种渐行渐远的不安总是干扰着他平静了这么多年的心,让他有些耐不住,对她的身体有了按捺不住的冲动渴望。
他自然知道,只要他想,不管何时,她都会给。
可他偏偏就想看她情动的模样,也希望他们的第一次能少一些痛苦,让她少受些罪。
……
苏宁安这段时间应该是极度缺乏睡眠的,结束之后连他要带她洗澡都不肯,浑身汗津津的,却只昏昏沉沉地抱着枕头不肯撒手。
林顾白只好无奈地打了些热水过来给她简单地擦了擦,自己才去洗澡。
时间还算早,他就算重新回到床上,也有些睡不着,便去书房想找本书消磨一下时间。甫一进门,便看见当初她借的那本《追忆似水年华》正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桌上。
他浅笑了下,刚想把书放进书架,却又下意识地随手翻了两下。
果然,扉页处是苏宁安的字迹:Desire makes everything blossom; possession makes everything wither and fade.?
她的英文写得很漂亮,娟秀柔美,端庄大方。
他知道,这是书里的一句话。
可不知怎的,这句话让他心底的不安越发放大。
他又忍不住想起七八年前遇见的那个小女孩。
那会是她吗?
时间已经太久,他已经记不清那时的细节。何况,那还是他在市一医院的时候,资料已不可考。
如果真的是她,那还真是极大的缘分,他想。
只是,她还记得这些往事吗?
再回到卧室时,她依然睡得很沉,整张脸如孩童般干净无邪。
他怜惜地凑上去吻了吻,把人揽在怀里,却有些难眠。
李爱红的影子一直在他的眼前晃悠,那尖锐的嗓音让他极度不舒服。他也想把她当作哪怕一个普通病人一样尊重,可明显,她根本担当不起这样的尊重。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身份来参与进小丫头的家事之中。她说他不懂,会让韩瑞阳帮忙,这让他不免有些挫败感。
他也不太清楚韩瑞阳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脑子有点乱。
最后,思绪落到了那个叫牛牛的男孩身上,他应该是李爱红再嫁之后生的孩子,是苏宁安同母异父的弟弟。
这孩子虽然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庭,但在这样的母亲教导之下,这孩子将来成长成什么样,还未可知。这些,作为医生的他自然无权干涉,唯一让他担忧的是,这孩子的手术必须马上进行。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世道,还真是一地鸡毛。
第二天一早,林顾白刚一动,苏宁安便醒了过来。
“你今天有通告吗?”他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柔声问。
她兴许是蓦然想起了昨夜的一切,脸红得不敢抬头。
他看得一阵心动,但也只好控制住了自己,清清喉咙起身:“我准备去上班了。”
“顾白……”她揪着被子红着脸小声唤他。
“嗯?”他扣着衬衫的手停下,深情地看着她,“怎么了?”
“我妈的事,你别插手。”苏宁安小声说,目光认真地对上他有些不解的神色,不容置疑地补充道,“这件事,韩瑞阳昨晚已经去帮我处理了。”
“他是怎么处理的?”
苏宁安抿了抿唇,组织了一下语言。韩瑞阳处理的方式很专业,同时针对李爱红和她的生父,以杜绝后续一切可能出现的后患。不过,她不想在林顾白面前说得太详细,她还想在林顾白面前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和颜面。
最后,她只是轻声如是说:“从十三岁时起,她就没有对我尽过抚养义务。现在,却要求我对她尽赡养义务,甚至威胁我,这一点,我实在不能忍受,所以就请韩瑞阳帮我彻底解决此事。昨天晚上,韩瑞阳已经派律师去找我妈了。我会一次性支付她五万元,作为了结。这些钱,她做什么都好,但是,必须退出我的生活,从法律上我们断绝母女关系。”
“哦。”林顾白手指顿了顿,应了声,继续扣扣子。
“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去找你做手术,”苏宁安又道,“如果她再去找你,你大可不用理她。”
林顾白扣好扣子,回头看了苏宁安一眼:“那孩子的情况不容乐观,如果她真找到我来做手术,没有正当理由,我好像也不能把病人推出去。”
“那就当个普通病人来看待。”苏宁安看着他的眼睛,“她这个人嗜钱如命,你注意保护自己就好。”
“我明白。”林顾白笑了笑,又倾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多睡一会儿。”
“嗯。”她终于放松地笑了笑,仰起头含住了他的唇,笑着亲了一下,“路上注意安全,我亲爱的小白白。”
他被她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狠狠地吻了她两下,便迅速起身。抬头看看挂钟,已比平时晚了十分钟。美人怀,英雄冢,此话果真不假。
到医院,查好房,开完晨会,护士站就打来了电话,告诉林顾白有个叫李爱红的人刚办理了住院手续,不过指名要他做手术。
林顾白坐在办公室里想了一会儿,才起身往病房走去。
“37床,林主任来了。”床位护士小张叫了声。
李爱红看起来气色很不错,不知道是不是那五万元起了作用。不过,她看向林顾白的眼神却不大客气:“林主任,我让你昨天转交个电话号码,可不是让你和她一起想办法对付我的!”
林顾白淡淡一笑,负手而立:“我是医生,您是病人家属,这里是医院,关于私事,我们不在这里谈。”
李爱红见对面的男子已没了昨日的客气温和,穿着白大褂往那里一站,身后跟着两个护士和一个医生,说不出来的清冷威严,让她不由得气场弱了半分,悻悻住了嘴。
“给病人先做例行检查,”林顾白吩咐身后负责床位的住院医师,“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再来找我。”
“好的,林主任。”
“37床,还有什么要和我们主任说的吗?”小张最看不惯这种嚣张不讲理的病人,从一进住院区就一副“我就是要找你们主任,谁也不要理我”的气势,确实让人生厌。
“没了。”李爱红讪讪哼了声,“除了手术需要你们主任亲自做之外,其他的没什么要说的。”
“那就好,”小张说,“有事按铃。”
“好。”
一行人随林顾白走出病房,护士长悄声问:“林主任,她说她是苏小姐的妈妈,是真的吗?”
林顾白淡淡道:“不是。”
“哦,”护士长这才松了口气,“不是就好,看那气势还以为是总统夫人来了呢。”
林顾白轻笑了声:“不过要小心,这种人属于医患纠纷高发人群,你们要多注意,免得被投诉。”
“好。”护士长慎重地点了点头。
牛牛的手术比起新生儿完全性大动脉转位手术,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林顾白很快就干净利落地下了手术台。
刚回到办公室,就看到宋黎正坐在里面等着他。
他微微一愣:“您怎么来了?”
“你忘了有我这个妈,我总不能忘了有你这个儿子。”宋黎冷哼了声,放下手里的杂志,“前一段时间我比较忙,也没时间找你聊。听说你在医科大的演讲很成功?”
“就那样吧。”林顾白淡淡应了声。
“前两天我和汪厅长吃了个饭,才知道原来是他亲自推荐的你。”宋黎定定地看着林顾白,“顾白,你应该明白他的心思,对不对?”
林顾白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因做手术而摘掉的戒指戴上,在宋黎面前晃了晃。
宋黎一看到这枚戒指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站了起来,走到林顾白对面坐下:“你到底要和我置气到什么时候?”
“这不是置气,”林顾白淡淡道,“我和汪漪没可能,这点我和汪伯父也说得很清楚,和您,我也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
“哪怕要放弃你的科研项目?”宋黎盯着林顾白的眼睛,逼问,“现在全医科大学都知道你有这样一个梦想,你就真打算试都不试一下了?”
林顾白笑了:“怎么试?和汪漪结婚,利用裙带关系去试?”
宋黎轻哼了声:“你也不用说得那么难听。说白了,婚姻是什么?不过是找个合适的人过日子罢了。你和汪漪也不是没感情,反而非常相配。和她结婚,你就能马上拥有一切,而对我,也有好处。我相信汪厅长也是这个意思,否则他也不可能让他的宝贝女儿这么一个大名鼎鼎的博士跑到我这座小庙里上班,你说是不是?”
林顾白似笑非笑地听着宋黎说完了,才慢悠悠来了句:“我记得,当初我爸出轨时,你对我说过一句话,出轨只有0和100,不存在中间数。那时我多么佩服您的通透和果断,现在您怎么反过来劝您的儿子忍着一根刺接受一个曾经背叛过您儿子的女人?”
宋黎没想到他会突然蹦出这句话,表情瞬间僵硬了一下,半晌没回过神来。
“妈,”林顾白叹了口气,难得这样叫了她一声,“我知道您也不喜欢汪漪,您放不下的只是她能为您带来的便利。但便利是有时效的,而婚姻是一辈子的事,难道您愿意为了眼前的便利,就拿我一生的幸福来换?”
宋黎没理他,只是定定地坐着,脸色有些苍白。
“我知道您不容易,但我们可以慢慢来,没必要这样急功近利,对不对?”
母子俩相对而坐,良久之后,宋黎才缓缓起身,苦笑了下:“行吧,随便你。只要你不后悔,将来随你要怎样。”
“我绝对不后悔。”林顾白看着她的背影,坚定地说了句。
宋黎握着门把的手微微一顿,旋即便打开了门,僵硬着背影走了出去。
林顾白目不转睛地盯着紧闭着的门半晌,觉得无比心累。原本他还想和宋黎聊聊过年的安排,想趁机修复一下和她之间的关系,或者,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苏宁安能有个家可以过个春节。
现在她已经彻底没有家了,她只有他了。
可是,如今,连他都没有家了。
世界之大,只剩下他们两个傻子,相依为命,拥抱取暖,真是何其苍凉。
仔细想想,他们可曾错了?
他们并没有错,只是太较真罢了。
世人讲究难得糊涂,有些不愉快的事,当作苍蝇一般,吞了也就吞了,只要这辈子不再提,也是一种解脱。
但,他做不到。
哪怕明知道只要吞下去,他就能少奋斗十年或者二十年,可是,那又如何?
一旦吞下去,他的心就会卑躬屈膝了。
连他自己都不再是昔日的林顾白,那梦想实现与否,于他,又有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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