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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各出手段

作品: 天地会 |作者:浪翻云 |分类:历史军事 |更新:07-23 0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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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镇有一句人尽皆知的老话,形容女人生孩子时候的艰险,叫作“儿奔生,娘奔死,只隔阎王一层纸”。

尘世间的每一种感情都值得尊重与珍惜。

但是,没有一种感情能够比父母对子女的爱更加纯粹、更加无私。

父母对孩子的爱,永远都超过孩子对于父母的爱。给孩子把屎把尿,牵着孩子蹒跚学步的父母到处都有;可替瘫痪的父母洗澡,带着老朽的父母散步的孩子,却并不多见。

不过,卫清明却是一个例外,他是一个大孝子。

关于卫清明对母亲的孝心,街坊邻居们一谈起来,没有谁不是举起大拇指,由衷地说上一句:“这个伢子硬是要得!”

吃过晚饭之后,按照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卫清明陪着母亲聊了一会儿天,谈起了小时候,父亲还没死,一家人其乐融融的那些日子。

然后,他又烧了热水,帮母亲洗了脚,伺候母亲上床睡觉。

不到半个时辰,母亲的房间里面已经传来了隐隐的鼾声。

但是卫清明依旧衣着整齐,端端正正地坐在堂屋里,一瞬不瞬地看着身前桌面上一把寒芒闪耀的短刀,若有所思。

卫清明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几个月前的那次暴乱。

在暴乱发生之前,他曾经有过一份虽然发不了财,但在小小的九镇上来说,也算是衣食无忧的体面差使。

他是一个狱卒。

卫清明的父亲死了之后,母亲坚守妇道,独自抚养他长大,从来没有动过改嫁的心思。卫清明也争气,从小就对母亲极为孝顺,母亲说一,他从来不会说二。母子俩就这样相依为命,过着清苦平淡的日子。

直到二十二岁那年,卫清明孝感天地,被街道上的里正推荐给了当时还在世的官老爷,官老爷对母慈子孝的卫家大加赞赏,感念于母子艰辛,一纸令下,破例安排卫清明进衙门当差,做了狱卒。

在狱中,他被分在了老李和严烟那一班。

老李是班头,严烟虽然比卫清明小几岁,但入行更早,办事也极其利索,早就在狱卒当中建立起了威信,他们都叫严烟为“严头”。

暴乱那一天,正是卫清明所属的这班兄弟当差,李班头带了点酒菜,大家正在狱中吃喝聊天,听着外面不时响起的厮杀声,却没人真正引起注意,当时李班头还拍着胸脯说:

“那帮天杀的北方夭亡鬼,也就是被欺负狠了泻泻邪火,我在公门当了几十年的差,还没见过谁敢在这里闹事。不碍事,咱们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结果没料到,这话说了还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喝多的李班头尿胀,跑到房外方便,一泡尿没尿完,就被人割断喉咙,死在了自己的尿液里。

李班头的死状给了卫清明这帮兄弟太大的刺激。

那天,在严头的带领下,兄弟们没有一个的,个个都拿着佩刀和那帮畜生拼了起来。就连向来惜命、只想平平安安活着替母亲养老的卫清明,也好像都完全忘记了母亲,满脑子只想着要替李班头报仇。

大家杀啊杀,暴民却怎么也杀不尽,又战死了几个兄弟之后,剩下的人就跟着严头冲出牢房,一路杀到了镇上。

城门下高家酒铺里的群雄聚会,暗夜中冰冷长街上的亡命搏杀,城破之后奔向码头的九死一生……那一切,卫清明都是亲历者。

但是最后,眼看着就快要到码头的时候,他们突然又遇到了一帮暴民。严头和他的几个兄弟走在最前面,避无可避之下,只得与暴民展开了厮杀。而卫清明当时则与另外一个也在狱中当差,外号叫作小炮的同袍落在后头。

小炮受了伤,也寒了胆,一句话都没说扭头就跑了。

卫清明本来刀都已经提在手上,准备冲过去了,可是看着小炮跑走的背影,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想起了家里的母亲。

那一刻,他手里的刀再也提不起来。

转身离去时,卫清明回头看了一眼。

人群中,严头正将钢刀从一个人的肚子里面抽出来,那一霎,他刚好抬头看见了正要逃跑的卫清明。严头明显愣了一下,但是很快,他的脸上就似乎出现了一丝笑意,对着卫清明点了点头,半句话没说,转身冲进了战局当中。

那一天回到家里,卫清明抱着娘痛哭流涕,将一切都告诉了娘,娘还是像以往那样,不舍得骂他,但是,却也指着他的鼻子,说了一句:

“儿啊,你不应该!”

从此之后,卫清明就再也没有快乐过。

他唯一感到开心的是,第二天听人说,严头他们都活着逃出了九镇。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早上,卫清明起床之后,都会在祖宗牌位上多供一炷香,希望自己的祖宗也能保佑严头平安康泰、长命百岁。

但是,另一方面,卫清明却又不想再见到严头。

他实在是没有脸再见。

暴乱刚结束的一段时间里,张广成那帮人已经站稳了脚,难民们仗着势大,和九镇人之间还会时不时地爆发一些小规模冲突。

于是,为了弥补心底的那份愧疚和悔恨,当时的卫清明虽然已经没有了公差的身份,却依旧联络上了侥幸活下来的几个兄弟。兄弟们以他为首,自发组成了一支白役队。最开始只有十来个人,虽然没有力量保一方平安,但也日夜轮班巡逻值守,替街坊邻居们做了不少防火防盗防抢的好事。

慢慢地,加入进来的九镇本地人越来越多,尤其是暴乱时也曾经参战的另外一帮本地青壮,在一个叫作大猛的人带领下加入到白役队之后,白役队的人数更是达到了四五十人。

这一下,多少也是拥有了自己武装的九镇人,在难民面前,总算能够稍稍喘上一口气了。

再后来,日子渐渐太平了一些,兄弟们虽然都还是愿意像当初那样聚在一起,但毕竟各自都有家人要养,卫清明也给大家发不出工资,可是自发加入进来的新人却又越来越多,就在白役队快要无以为继之时,大猛找到了一条财路。

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大猛和新开的震沅镖局搭上了关系,震沅镖局给大猛拿出了一笔钱。

大猛用这笔钱在城外开了一间赌馆,盈利所得就成了白役队的日常开支,以及兄弟们的薪酬。

钱虽然来路有点奇怪,但终归不是张广成出的,也不算是卖身投敌。于是,穷疯了的兄弟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大猛做了主。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就慢慢变了味。

最初还只是开赌场,一段时间过去了,也不知怎的,赌场里面就出现了姑娘。姑娘越多,赌场生意越好;赌场生意好,客人多,姑娘们也就相应更多。

日子一长,赌馆就彻底变成了一个藏污纳垢的腌臜所在,而白役队也越来越像是一伙占地为王的土匪恶霸。

卫清明曾经试图改变这种状况,但等他有所行动时,却已经太晚了。

大猛在白役队里的威望已经建立起来,除了当初同在狱中当差的八九个老兄弟之外,队里的其他人都已经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习惯了花那些流水钱。

于是,在大猛手下那帮小弟的强烈煽动之下,已经无力回天的卫清明索性也就不再管事,将白役队长的位置给大猛让了出来。

大猛倒是没有亏待卫清明,每个月还是按着队长的标准给他开一两纹银的饷钱,手下兄弟们也是一视同仁,每人每月一吊铜板。

这已经比当初在衙门里拿得还要多了。

所以,虽然心里有些不痛快,但卫清明和他的兄弟们左思右想,为了家里人考虑,也还是留在白役队里继续干了起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接着一天地过着,每天出门赚钱,回家尽孝。纵然天下大乱,狼烟四起,却也不是卫清明这样的小人物能够操得上心的。

只不过,偶尔午夜梦回,辗转无眠的时候,卫清明却总是会想起当初严头脸上的那一笑,和母亲指着鼻子说的那句话:

“儿啊,你不应该!”

每当这个时候,卫清明都会在心底悄悄问自己,如果当时,自己拔刀冲上去了,现在是不是会活得更开心、更像个人?

卫清明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还能继续和严头当兄弟,他更不会料到,严头居然一回九镇,下船后哪里都没去,就直接过来找了自己。

几天前,当他打开家门,看见向来严肃的严头难得一副笑模样,站在门外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差一点就晕了过去。

卫清明这辈子好像就只是在父亲死的时候,大哭过一场。

可是,那天,他却连话都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就一把抱住了那个比自己还小两三岁的严头,趴在他的肩膀上号啕大哭起来,将屋内老娘都吓得够呛。

接下来的几天朝夕相处中,卫清明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但总是感觉严头好像和以前有某些地方不一样了。

人还是那个人,举止也还是那些熟悉的举止,但换作以前,卫清明还能偶尔和严头开开玩笑,调侃几句;可现在,也不知道是他心中有愧,还是严头真的更像是一个头,有时候,严头脸上明明满是笑意,卫清明心底也本想说几句打趣的话,却总是心里发虚,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所以,当严头提出来想让卫清明跟着他干的时候,卫清明半个不字都没说,立马就满口答应下来。

严头回来的第三天,卫清明主动做东,喊上了当初一起当差的那帮老兄弟,和严头喝了顿酒。

老兄弟们见到严头了,也同样高兴得不行,杯来盏往间,小炮喝多了突然谈起了老李的种种好处,结果弄得满桌大男人全忍不住哭了起来,就连严头的眼睛里,都有些发红。

然而,酒快喝到尾声的时候,严头借着敬酒的机会,提出了想和大家一起干的想法,却没有人说话了。

那一天,看着眼前的场景,卫清明心中说不出的别扭难受。

严头离开这么久,并不知情。

其实,大家还是把严头当兄弟,毕竟除了当初朝夕相处的那份感情之外,还一起流过血,提过刀,共度过生死的。

有些记忆,不是说忘就能忘。

只不过,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这段日子以来,大猛这个人出手也大方,对手下确实算得上豪气,除了不能在场子里面赌钱之外,就连姑娘,每人每月都可以免费睡一次。

人毕竟都要生活,都还有着妻儿老小要养活,不得不为稻粱谋啊。

并不是兄弟们不义气、忘了本,只是如今严头刚回来,就凭着一句话,想要让兄弟们抛掉现在一切,从头再来,真的是太难了。

幸运的是,那天,严头见状,也就立马打住话头,该喝酒的喝酒,没有继续为难大家。

严头和兄弟们虽然都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卫清明知道,大家的心里其实都不好过。那次散席之后,卫清明一直都想找机会把这个心结打开,让兄弟们再回到当年那种无话不说、肝胆相照的记忆里。

可无论他左思右想,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办法。

直到两天前,事情出现了转机。

张广成突然出手,将三个鞑子的脑袋挂在了城门上,揭破了震沅镖局和满人勾搭的秘密之后,全九镇都炸了锅。

卫清明那帮兄弟更是感到了深深的耻辱,毕竟,他们都曾经吃过大明的饷,当过大明的差。

如今,皇帝尸骨未寒,天下人心未散,没想到他们兄弟居然就已经是忠奸不分,拿着不明不白的钱,替外人干起了事。

那几天,别说是一帮老兄弟个个牢骚满腹,就连白役队中,平时和卫清明玩得不错的几个同袍,也都明里暗里对卫清明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

事发的第二天,严头再次上门找到了卫清明,让他出面,把那帮老兄弟叫到了家里。就在卫清明家中,那张由他父亲在世时亲手打造,已经用了几十年的老饭桌上,严头当着大家的面,拿出一个包裹摆在了上头。

十一个人,包裹里面就装着十一锭亮瞎了人眼的元宝!

那一刻,看着兄弟们目瞪口呆两眼放光的样子,卫清明突然想通,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严头有些不一样了。

原来,严头真的不再是以前那个严头!

这短短几个月间,严头真的已经遇上了一些他们永远都想象不到的神奇际遇,也正是这些际遇,让严头拥有了一些万万不是寻常人所能够拥有的东西。

那些东西,绝不只是此时此刻摆在桌面上的银子。

钱虽然已经足够震撼人心,可更让卫清明感到震撼的是,严头在拿出这笔巨款的时候,所表现出的从容和淡定。

只有当一个人内心充满着信心和力量,才能具有这样的表情,让人觉得魅力大增。就算一个相貌平凡之人到了高位,也会神采飞扬,而那些本就俊朗的,往往更会表现出意想不到的吸引力。

如果说,暴乱那一晚,严头所表现出的悍勇和无畏,只是让人佩服;那么现在的他,则是一骑绝尘,再也不是其他兄弟能够望其项背的了。

就在兄弟们心动神摇,久久不能自已之际,严头再次提出了一起干的要求,并且主动开口保证了大家的薪酬。

然后,严头说了这么一段话:

“李班头确是死在张广成手里不错,但是张广成怎么千里迢迢就跑到了我们九镇来杀人?如果没有那些鞑子祸害,这个大明又怎么会变成现在的大明,九镇又怎会成为如今的九镇?震沅的钱是钱,我的也不假!拿哪个不心亏,我知道,你们知道,地下的老李也知道。”

所有人面面相觑,一会儿看看银子,一会儿看看严头,明明眼神里都流露出了本能的欲望,却又没有一个人先动。

为了打破僵局,卫清明第一个伸手拿了钱,他本以为其他人也都会跟着拿。

不承想,这个夜晚,被现实生活所牵扯折磨的兄弟们,终于不再了,也终于解开了自打暴乱那一夜开始,就一直郁结在彼此心中的结。

最爱哭的小炮流着眼泪,猛然一拍胸膛,说:

“严头,当初我跑了,这些日子不好过!你和老李、清明哥,你们是好汉,我小炮也不是个草包!这个钱,我不要,我跟你干!”

接下来,涨红了脸的兄弟们纷纷起身,全都拍着胸脯满口答应下来。

那天,严头看着大家又笑了,就和当初看着卫清明的那一笑一模一样,轻松而又温暖。

当然,在严头的强烈坚持之下,钱还是分给了大家。

只不过,最后严头还说,想要让白役队的那帮人全部都跟着一起干,问大家能不能帮着办成。

所有的兄弟,包括卫清明在内,没有一个人敢接口。

大猛这个人,心细如发,极为聪明老到,既然是他从震沅拿的钱,赌馆里的那些皮肉生意又和震沅背后的八香会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那么大猛那帮人就未必不知底细。

那些人的心,并不会在严头这里。

当卫清明把所有的顾虑都告诉了严头之后,严头也没有再多讲。

但是,等到兄弟们都离去之后,严头却单独给卫清明交代了一个任务。

他让卫清明联系一下大猛,就直接说震沅和满人勾搭,他们不想干了,想请大猛吃个饭,谈一谈。

第二天,卫清明一到赌馆,就照做了。

饭局约在今天晚上,卫清明本来安排的是望月楼,可不知为何,大猛却坚决要求就在自家赌馆里。

这一整天,卫清明心里始终都隐隐约约地有些不安宁。

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可到底什么事,是好还是坏,他却又无从得知。不过,当伸手拿起桌上那锭元宝的那一刻,卫清明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不管严头做什么,他都不会再跑。

他不会再让娘指着鼻子说:“儿啊,你不应该!”

几声鸟叫,从屋外清晰传来。

卫清明浑身一震,再次犹豫了两秒,一声长叹,终归还是伸手将短刀放入怀中,打开家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道路旁,站着一个脊背笔挺如枪的俊美男子。

看到卫清明之后,男子也不说话,微一点头,卫清明举步迎上,与男子并肩走入了漫长而又浓烈的黑夜当中。

大猛并不高大,相反,比起镇里大多数的成年男子而言,大猛都要矮上几分。

不过,从来都没有人敢小瞧大猛。因为,大猛真的很猛。

吃饭猛,做事猛,赌钱猛,喝酒猛,打架更猛!

大猛是个苗人。在他的身上,有着一个生活在九镇山区里的纯正苗人所应该拥有的一切特点:身材矮小、四肢粗壮、凶猛野蛮、刀不离身、微微的驼背……以及穷。

大猛实在是穷怕了。

人家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可是这句话对大猛来说,就是一个狗屁。

水永远都在流动,流动就能够带来一切:财富、机遇、粮食、商贸、文明……

但山却是封闭的。

没有真正在山区里生活过的人,永远都不会懂,那一重接着一重,绵延不绝,怎么都看不到尽头的大山,对于世世代代生活在里面的人而言,就是一座禁锢了一切的樊笼。

在这里面,没有新鲜的人,没有新鲜的事,没有任何值得惊喜的东西。每天张开眼,看见的只是破烂的木屋、遍地的泥泞,以及日复一日,可以把人逼疯的闭塞和贫穷。

在二十一岁那年下山来到九镇之前,大猛从来没有吃过盐。

而那次他之所以下山,是因为实在忍不住偷了土司家的一块猪肉,被土司抓住之后,斩断一根手指,赶出了寨子。

那也是大猛第一回吃猪肉。

一个来自深山的苗人,在九镇上,有了自己的赌馆,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无数的女人,还有了手底下一帮毕恭毕敬的兄弟。

这些东西,大猛以前连做梦都没有想过。

但是,现在他却有了!

这不是菩萨保佑,也不是天意使然,而是大猛凭着自己的本事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挣来的。他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和努力,经过这么多年,才终于一步一步地熬出了头。

所以,大猛比任何人都更加珍惜自己的生活。

他过了很多年的苦日子,知道没钱有多么痛苦,也完全明白钱的威力所在。

对于手下的弟兄,大猛一向都很慷慨。

不过,这种慷慨,是建立在那些人能够帮他维护现在这种生活的基础上。

一旦这种基础崩塌,那么大猛就会摇身一变,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斤斤计较、最睚眦必报的人。

没有人可以从他的手中拿走任何东西,女人、金钱、地盘、权力……通通都不行。

只要有人敢这样做,不管他是张广成、排帮,乃至八香会,大猛都会毫不犹豫地将那个人剁成肉泥,然后再混在辣椒里面,一口一口地吞下去。

当然,大猛并不想害人,害人不会让他过得更好,他只是想在这个世界上拥有更多而已。

只可惜,曾经的生活经历告诉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不容易。

很多时候,一个人有得吃了,另外一个人就注定会饿肚子。

所以,总有那么一天,想要霸占他东西的人终归会出现。

只不过,大猛还是没有想到,那个人居然会是卫清明。

卫清明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不然当初他就不会那么轻易地将白役队拱手相让,送给大猛;也就更不会为了每月一两银子的饷钱,而继续留在大猛手下做事。

对于自己的这个判断,大猛一直深信不疑。所以,他从来不曾为难卫清明。

凭良心说,大猛真的已经拿出了最大限度的诚意,去对待这个人。

他知道白役队是卫清明组建的,可在他接手之前,白役队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如果不是他大猛,那几十号兄弟只怕早就七零八落、穷困潦倒了。

他也知道在卫清明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痛快;他更加明白,迟早有一天,卫清明很有可能还是会走。

但是,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既然连到手的权力都能够放弃的话,那又何必还在乎一些虚头八脑、不着边际的东西?

要走就一个人走,为什么还要拉上那么多人一起去过苦日子?而那些人又为什么宁愿抛下现在这样丰厚滋润的生活,愿意跟着卫清明?

难道说义气、友情、尊严,就真的那么重要?比每顿都能吃上热乎乎、香喷喷、放了盐的猪肉还重要吗?

大猛整整想了一天一夜,连头都想疼了,却还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他很愤怒。

白役队是他大猛的白役队,队里的每一个人也都是他大猛的人。

如果有一天大猛觉得不需要白役队了,他完全可以像每个月发出的那些银饷一样,慷慨大方地送给卫清明,送给小炮,送给任何一个人。

但是,他不送,别人就绝不能抢!

震沅镖局与满人勾搭的消息被揭露之后,白役队里的一些风言风语,大猛并不是不知道,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下个月所有人的薪酬全部翻倍。

可惜,没等到发饷的日子,卫清明就找上门来了。

昨天,当向来都和自己不太来往的卫清明,突然客客气气地跑到跟前,说想请大猛喝酒时,大猛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卫清明很快就说出了一些绝不应该说的话。

大猛并没有当场发作,他右手上那根断了半截的指头,早就让他明白了克制欲望有多么重要。

他笑嘻嘻地答应了卫清明的邀约。

不过,在他的心底却打定了主意。

他会尽量挽留。哪怕是留不住卫清明,只要他愿意自己单独走,大猛甚至还可以送他一笔足以安身立命过日子的钱当作交换。

可如果卫清明非要带着那么多人一起走不可的话,那么今晚的宴席过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一个叫作卫清明的人。

当然,大猛不蠢,他也知道卫清明并不是省油的灯。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大猛坚持将会谈的地点定在了自己的地盘上。

而且,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本来可以找震沅镖局帮忙,那样的话可能会更加稳妥。但仔细考虑一下之后,大猛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杀卫清明,是九镇人内部的事;一旦动用了震沅镖局的力量,就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引起队里其他人不满。

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想在震沅镖局面前表现得太虚弱。

人一旦弱了,迟早就只能当狗。

大猛花了半辈子时间,才过上了人的生活,他不会再当狗,无论是谁的狗,他都不当。

其实,大猛的想法并没有错。他只是太自信,太要强。

而自信要强过度了,往往就会变得刚愎。

只可惜,这个道理,大猛却再也没有机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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