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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秋下旬,赵元训回京,乘一艘小舟不动声地入了城。
赵元训在京畿停留了数日,偕妻拜祭祖母,与傅家兄弟晤面,时人常见他和王妃同骑一匹通体似雪的高头大马,在郊野飞驰,还有人看到他搭弓射落了鹌鹑。他的箭法精准,马术了得,关于他的动向,每日都有专人写成信件传到嘉王手里。
赵元词年长许多,他成年时,这个弟弟还只是调皮惹事的黄口小儿。他和官家交锋不止一次,倒还不曾和几个弟弟正式过招。
陈仲要他提防赵元训,他也深以为然:“十六哥的过人之处在于,他比我更能忍耐,我忍岁月,他忍遍体伤痛。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当年的斗杀伤,都无人预料到他能回来。”
官家在宫中设下酒宴,邀几位弟兄为兖王接风压惊,他应邀而至,在席上为弟弟斟了一杯酒。
两人嘘寒问暖,兄友弟恭。
在这场家宴上,赵隽言词隐晦地提到赵元训的功绩,他年少拒敌,累加起来的战功,在座的宗室无人能及。
圣意昭昭,亲王们心思莫测。
珍馐美味,名酒佳肴,赵元训的心思都在每一道可口的菜肴上,他始终记得沈雩同的叮嘱,喝到第三杯酒,把杯子扣在食案上,“恕臣不胜酒力,不能再喝了,官家请允许臣告退。”
赵元训佯作喝醉,酒液洒了大片在衣襟,寒意冻人,他直呼难受需要更衣,命杨咸若驾车送他回府。
还不到傍晚,官家命人备下的流香酒还捧在杨重燮手里。最终这壶酒也没有开启,官家当着众人的面把它赐给了赵元训。
赵元训却把酒分享给他的兄长和弟弟,醺醺然地出了宫。
一直跟着的人目睹他跌跌撞撞地下车,在门前狠狠跌了一跤,他那位曼鬋丰颊的王妃搀扶着他,消失在角门里。
确认门已关上,夫妻二人相视而笑,拔足就跑。
“你等等我呀。”
沈雩同气喘吁吁地追在后面,他也未放慢速度,还哈哈大笑,回头来屡屡挑衅,“小圆,你到底行不行啊。”
沈雩同俏脸绯红,满园满屋地追着他,如愿将他按倒在坐榻上。赵元训放弃了挣扎,抱着她笑作一团。
“闻闻看,我身上的味道还重吗?我的那些兄弟人精似的,为了脱身出来,我绞尽了脑汁。”他道。
沈雩同还有点累,拍着胸口道:“怎么大王到哪儿他们都跟着呢?”
“是陈仲派的人,他想知道我见了什么人,朝堂上还有哪些官员和我来往密切,是否牵涉到机要。”赵元训握住她发髻垂下来的珍珠流苏,瞳仁闪过寒芒,“他和十哥会先发制人,切断对我有利的所有势力,而以陈仲的实力,他的确能够办到。”
沈雩同神色略显担忧,他忽然屈指弹向她的脑门,扬眉一笑,“身上好冷,王妃能不能先让我更衣?”
沈雩同从他身上下来,正要唤福珠儿找身衣裳,福珠儿已经笑吟吟地捧着衣物进来,“杨内侍吩咐过小婢了,见二位说话,小婢不敢搅扰。”
侍女服侍赵元训去了屏风后面,赵元训换着衣,一边和她道:“多去沈府走动走动吧,岳父岳母一定想看看你。明日一早我去上朝,要到很晚,不能陪你用朝食了。”
沈雩同点头,开心地说:“六姐成婚我还没来得及恭贺她,听说她已经坏孕了,我让福珠儿备下礼物送去了。还有兄长,月初给爹娘来了信,不久便要回京了。”
赵元训系着鞶带出来,“兄长留任多年,早该升迁,如今是时机到了。”
沈雩同弯头打量他,笑道:“大王仿佛知道内情。”
他笑了笑,不急于否认。
“小圆,酒宴上我瞧官家状况不好,杨咸若去他义父杨重燮那里,探听到一些消息,官家最近一月吃的药极重,能稳一时,但不宜长久服用……”
沈雩同见衣角还鼓着一块,伸手替他整理,听他没再继续往下说,抬头看他,才见他紧抿下唇,有些走神。
他道:“小圆,也许就在开春。”
他捏着鞶带,抓出一些褶皱。
沈雩同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覆上他的手背,头靠向他肩头,“一定要赢。”
她说要赢,官家也和他说要赢。
“凤驹,你见过流血的样子,只有你赢了宫廷才不会流血,朝堂的局面才会焕然一新。”
赵隽放任身边遍布陈仲等人的耳目,把软肋暴露在对手面前,他说越是危险,越能引鱼上钩。
他们兄弟的默契已经不需要言语,往往一个眼神便足以。
赵元训第一次和他同处朝堂,第一次和他联手制敌,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他不禁想到了一些往事,还在蹒跚学步时,除了大妈妈,一直是赵隽牵着他。赵隽对他的学业要求严格,完不成的课业,等着的是一顿戒尺,他心怀怨怼,总是在地上偷偷踩他的影子。
从殿堂退出来时,赵元训眼睛里还有些湿润,舅舅傅珙偷偷塞给他一块巾子,“擦擦吧,别让人看见。”
他没要巾子,反而笑道:“舅舅您老眼昏花了。”
傅珙骂他一声竖子,看了看四周,看到了萎靡不振的赵元谭,不由地暗爽一阵,“大王作保解除了永王禁令,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赵元训不作评价,抱着玉笏驻足道:“官家那里召我议事,舅舅先行一步吧。”
傅珙兴致不错,叮嘱他两句后,晃着大肚子和同僚散去。
赵元训扶了扶腰带,在石阶上站了片刻,亲眼见到赵元词折到去福宁殿的路上,才不紧不慢地跟过去。
两人都穿着紫服,并肩走在径道上。
“十六哥。”赵元词和他招呼,眼角眉梢蕴着温润和文雅。
他的仪容端正,举止大方,行的每一步都走出一种不屈不媚的文人风骨。
但文儒们贻害这个王朝太久,束缚在人身上的枷锁越来越多,官家不堪重负,不惜代价也要亲手颠覆。
……
秋去冬来,叶落草枯。
转眼到了十一月,内禁各宫陆续供起了炉子,福宁殿的地龙从早到晚不间歇地烧着。
赵隽靠着地龙的热气批了一摞又一摞的奏疏,他的双腿寒如冰,僵如石,杨重燮用暖囊给他捂着,怎么都捂不热。
入冬后,赵隽的咳嗽也越来越重,夜里尤其严重,杨重燮好几次看到唾盂里有浓血,医官往往寒颤请罪,赵隽没有责怪过他们医术不精。
杨重燮身为近臣,规劝毫无作用,唯有韩昭仪的话他勉强还能听一二。但韩昭仪身子重了,需要安心养胎,赵隽不允扰她清净。
卢太后心疼,再三游说:“无论如何,也要留一人在殿中服侍官家。”
她让沈婉容来侍奉汤药,赵隽没有再拒绝。
沈霜序深居后宫,安分守己,到他身边伺候汤药从不妄言多话,赵隽常常忘记她的存在。
今夜他的咳症加重,沈霜序面露愁容,频频失神,还失手打翻了案上的银瓶。
“不必再忙,你下去休息好了。”
赵隽让她退下,她却跪地请罪。
赵隽忆起很多年前触怒龙颜的左司谏徐盛,也是这样的从容不迫。他受够了文人高高在上的气节,流配了此人,徐盛的妻儿甘愿和他同往南泽,朝臣为他说情,事后他虽追回旨意,却令一家惨死途中。
没想到,徐盛的血脉没有断,还辗转到了他的后宫。沈世安当年是冒着欺君之罪,收养了他的外甥女,后来又是怎样的心态,把她送到了这里。
他咳嗽了两声,问道:“见过你的姑母没有?她是你爹爹的胞妹,也是前左司谏徐盛之妻。”
沈霜序摇头,“她在妾年幼时难产而亡,妾没有很深的印象。”
赵隽点头,示意杨重燮,“天色太暗,你去给沈娘子掌一盏灯。”
杨重燮领命,接过宫人递上的红纱灯,弓腰送她出去。
今夜无端起风,杨重燮心中忐忑,把人送到寝宫,一刻不歇地赶回来。
先前还寂然清净的福宁殿此刻人影错落,医官出入,宫人神色一片凝重。杨重燮骇然失色,跄着步子奔到内殿,双腿发软,冬日的寒气从脚底钻进四肢百骸。
室内灯如白昼,赵隽仰躺在床,额上汗如雨下,气息急促,面色如纸。
他不慌不惧,沉着下令:“朕的病况不许外传,若有走漏风声,上下问罪。杨重燮,你去传朕的口谕,召兖王。”
杨重燮不敢迟疑一丝一毫,立刻叫人准备快马,出宫直奔兖王府邸。
而宫中情形随着赵元训疾驰入禁,被耳目传达给了陈仲。
陈仲和嘉王赵元词会面,当机立断,决定大肆扩散官家病情,调动枢密院的兵卫,监视福宁殿的一举一动。一旦官家宣召翰林学士,他们将采取封锁的手段,以谋反罪就地处决赵元训。
两方各有招数,禁军严防死守,福宁殿滴水不漏,枢密院兵马在暗处蠢蠢欲动。
赵元训一路走来,察觉种种异样,他早有预料到,不想竟然到了如斯地步。赵元词和陈仲潜伏多年的布局,比想象中更为棘手。
他不准备打草惊蛇。
他很担忧赵隽,赵隽情况危急,仍和他分析了利害,“陈仲掌握了枢密院,他的朋党不仅有发兵之权,统兵的权力也在手中,幸亏你的两个舅舅在,他们的威望也不亚于赵元词,完全能助你突破这个缺口。听我说,要肃清朝堂的乌合之众,必须把狼全部引进来,一网打尽,再斩草除根。”
赵隽咬牙错齿,急于啖肉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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