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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水成冰的寒冬,产房里冷气四窜,沈霜序坐在经久不散的腥浓血气中,不知是身体冷,还是齿寒,十指失去了直觉,像是被这股冷气冻掉了。
“真的下定决心让我抚养吗?情况或许没有那么糟糕,你振作起来,把身子养好,有了官家的子嗣,你的造化还在后面。”
韩钰娘朝她微笑,她没有多少力气,失去血色的脸庞也变得透明起来,仿佛要消失般,“此刻才是我最快活的时候。”
她笑容清浅,分明面白如纸,却在这一刻容光焕发,“沈娘子,你不是擅长劝慰的人,无需劝我,我心里清楚,你们也清楚,我的命已经止步于此。可怜那个孩子还未足月,瘦得像只猫,嬷嬷穿上襁褓时我仔细看过一眼,不像我,这样也好,他不会知道自己生母的样子。我求了官家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恩典,我没有留下任何画像,后妃传上也不要撰写我的生平……”
官家就在一窗之隔,她们的每一句话,他都会听见,可两个女人惺惺相惜,已然顾不上。
“何苦做到这种地步。”沈霜序眼里泛起了泪光,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想把体温分出一些,然而于事无补,她的身体正在僵冷。
韩钰娘闭了闭眼,眸里的光涣散了大半,“你仰望着我,我最羡慕的是你。没有君恩,未必不是幸事,你可以做一个清净自在的人。”
她的嘴唇翕动,夹杂着一些胡话,“宫里太冷了,秋夏的昼夜清寒渗骨。沈娘子,你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子吧,照顾好他,你比我更需要这个孩儿。”
“官家。”她的意识不住地往下沉去。
还有一丝残存的意识时,她感觉到赵隽站在不远的地方,支撑着那副病躯。
然而她的生命在急速地流失,睁眼变得极为吃力,一丝冰凉落在脸颊上,缓缓抚过时,她艰难地说道:“不要追封妾,不要推恩韩家。”
阴影笼罩下来,暖意包围着,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泪水划过腮畔,“我好冷。”
“她们把炉子都烧上了,还是很冷吗,钰娘,我抱着你。”赵隽把她从枕上轻轻抱起来。他的身体也好不到哪去,试了几次才把她揽在怀里。
韩钰娘靠在他颈上,贴着他的耳朵,气若悬丝,“官家,别来找我了,每次你来,我都心生烦忧,挣扎难安。当初,若没有那场急雨该多好,或许你听过了韩钰娘,但也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赵隽扶着她的脖颈,泪水无声滚落,“你还是如此残忍,我情愿你一句话都不给我。”
韩钰娘笑了,“我会出去的,我出去了,再也拘不住我。”
清凌凌的晨光洒落在床前,炉子里的火通红一片,她的头无力地伏在他的臂弯里,秀美的青丝安静地垂落在衣上。
吝于给他一个笑的人还是显露了她最温顺的样子,赵隽拥有了她的真心,却只是这弹指一瞬。
“你说的没错,富有四海的君王也有办不到的事。我输给你了,韩钰娘。”
赵隽心如刀割,踉跄颠倒着站起来,口中溢出血,在杨重燮的惊声中昏厥在富丽华美的牡丹屏风前。
初生的婴儿在襁褓里睡着,小手小脚,蜷成一团,他的祖母亲手抱着,遥望冷寂了多时的东宫,许诺要给他世上最难得的珠宝,还有地位和权势。
冬日的旭阳,是王朝的希冀,男嗣的到来是命中注定,卢太后对他寄予了厚望。
沈霜序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发髻稍乱,眼里的雾气还未散,“君无戏言,官家答应昭仪,难道只是敷衍。”
赵隽的精力很不济,医官用药吊着命,他不肯躺下休息,非要坐着听完前朝的奏报,朝臣的道贺。赵元词奉旨临朝摄政,但一切事关重大的奏疏还要经他御画。
听完了朝议,他才召见跪了许久的沈霜序。只因他没有拟旨下诏,将皇子交予她抚养,沈霜序便跪在殿门前向他讨要说法。
“沈家前途无量,你的妹妹不久或许入主中宫,你又有什么不满足,要争一个孩子的抚养权。”
“官家您悔过吗?”沈霜序忽然问。
她的脊背笔直挺拔,目光坚定有神,像极他那些触颜也要谏诤的直臣。
赵隽看着她,“你要说什么。”
她毫不畏惧地直视他,“妾听闻官家年轻时气盛,贬谪了一批谏言的文臣,徙去南泽的途中,左司谏徐盛的妻儿难产的难产,病的病,一家命丧异乡,只剩下一个病倒的孤女。官家知错了,但弥补过错了吗?您知道妾的来处了,给妾的依然是冰冷的宫殿。”
“沈婉仪,你放肆了。”赵隽面色胀红,怒斥她的无礼。
沈霜序冷声道:“官家尽管治妾的罪吧。妾已经没有了青春,进宫时天真地以为在官家身边,总能看见妾的付出,如今才明白,都是不值得的。若能重来,妾倒愿意嫁一贩夫走卒,粗茶淡饭好过对月长叹。”
赵隽道:“看来你对我的不满之心已久。”
“妾也会忍,但忍太久了也会疯。韩娘子拼命要逃出去,落了一身伤,还把命葬送在内禁,妾惜命,不想死,既然出不去,只能靠自己想想办法。”
赵隽咳嗽不停,气急道:“我不答应,你是不是跪死在这里!”
沈霜序始终没有低下过眉眼,“妾不想死。”
她安守本分,贤能大度,也能有这样咄咄逼人的神情。
赵隽神情恍惚,忽然看不懂这深宫里煎熬的人。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韩钰娘临死前的反击,那是对他最沉重的一击。
“有了牵绊,会生贪恋,你不会满足于此。”
他没有明言,沈霜序却听明白了,伏在砖地上叩首向他谢恩,毫不留恋地退出。
昭仪大丧之日,宫中缟素,婴孩啼哭,满宫的肃穆,真正伤心的不过赵隽一人。
赵隽把皇子的抚养权给了沈霜序,沈霜序踩着韩昭仪未寒的尸骨成为贤妃。
圣意仓促而下,卢太后头晕目眩,到福宁殿痛哭流涕,“官家怎能为了一个女人,把得之不易的皇嗣送给其他女人。”
赵隽仿佛预料到自己会陷入昏迷,一夜之间着手安排了许多事情。
为保证太后的安危,他在谕旨中指明,事出紧急,太后可便宜行事,临朝主持大局。他请宗室的老亲王出面维护,避免赵元词一人独大的朝局。
赵隽昏睡在床,神智不清,无法料理朝务,医官院束手无策,宣布了最坏的结果。杨重燮才告知卢太后,皇子尚幼,社稷之主官家已另作安排,诏书录黄封存,律法生效,卢太后有封驳之权也不能越权行事。
卢太后悲恨交加,在相国寺里祈福一整日,接受了官家的安排,依然得不到平静。
“谁都可以,赵元词不可以。当年官家险些被废黜,我们母子如履薄冰,何其艰难。”
她让人召来永王赵元谭商酌。
赵元训出任北境节度使,那处动乱穷苦,不死也要掉层皮。于赵元谭而言,应该是天大的好消息,但他立刻就洞察到其中诡异,猜测是官家放出的迷雾。
赵元谭沉着分析,几乎没有胜算。
如今有太后做靠山,他和党羽势焰嚣张,大有东山再起的做派。但赵元词笼络了诸多朝廷重臣的人心,朝臣们不满赵元谭身居要职,沸议朝堂。
深宫的太后哪玩得过混迹官场的老狐狸,赵元词筹谋多年长出的羽翼,又岂是她一根手指就能折断,卢太后三言两语被辨得哑口无言,被迫让两人共同摄政。朝臣们不能尽拂太后的脸面,退让一步,同意赵元谭从旁协助。
明面上是翊助,实际将他排挤在外。赵元谭深受其辱,便存心给赵元词添堵,在言语上恶心他。
北上的途中,赵元训依然掌握着汴梁的一切动静。
杨重燮被密切监视,总能设法送出关键消息,令他对赵元词等人的动向了然于心。他的舅父们也在暗中做好了布署,只等他振臂一呼,便可掩护他顺利返京。
准备就绪,蓄势待发,赵元训在密语写就的信中敲定了时间。十二月七日,众人以升入中空的鸢灯为号,发动狙杀。
他单独给杨重燮一封密函,杨重燮会选在最合适的时间放出赵隽禅让的风声。筹备多年的赵元词一旦知道自己可能身陷僵局,必会作出困兽之斗的决定。
不出意料,他可能兵分三路,一路精尖高手暗杀他,一路围困中立的重臣,一路严防后宫,挟持官家和太后,他会坚守到自己的死讯,顺理成章地继承帝位。
如若失手,还有第二条退路,他极可能反咬一口,指责是他赵元训逼宫篡位。以陈仲等人的势力,颠倒黑白不在话下。
赵元训神色有些凝重,但他成竹在胸。
“怎么了啊?”沈雩同担忧,手心越发冰冷。
赵元训眉头舒展,把她的手塞进衣襟。他的袍子宽大温暖,比她的大氅更加御寒。
他笑道:“你兄长沈倦勤有个红颜知己么?”
沈雩同讶然,“你怎么知道的,我似乎没有和大王说过这件事。”
“因为我无所不知,如有神助。”他缓解着她的紧张和焦灼。
马车辘辘而驶,在深夜的山道上停下时,他揽过沈雩同的肩,另一只手的指节迅疾地推开了剑鞘。
寒芒乍现,沈雩同也听到了错落的马蹄,正从对面迎来。她额上滚汗,大气不敢出。
赵元训安抚地笑了笑,欲下车一观情形,被她双手绊在原处。
沈雩同恳求道:“不要去,危险!”
他脱身不得,唤道:“王辖。”
王辖在外禀道:“大王,是我们的援军。”
赵元训慢慢松开佩剑,手指依然扣住剑身,不敢松懈分寸。
他凝神发问:“谁人领兵,命他近前合符,以符节为凭,否则以罪论处。”
王辖没有回应,山风料峭,呜咽回荡寒霜覆盖的山间,赵元训一阵狐疑,随后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混在盘旋的夜风中清朗有力,有文士的儒雅,又有武将的威势。
“卑臣在此侯等多时,劳烦节帅下车一叙。”
沈雩同双瞳微亮,直起背脊,隔着雾茫茫的夜色和赵元训对视一眼,不可置信,“好像是我阿兄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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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应该……还能更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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