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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辖打起车帷,两人携手步下车,于寒露极重的夜幕打量着来人。
沈倦勤仅穿一件蓝灰色的窄袖圆领袍,青丝束在一顶垂脚幞头里,像一株劲拔的青松,静静地立在山间暮色。冷风吹动他的衣角,霜露挂上眉尖发梢,温润有致的脸显得几分冷峻。
“还真的是阿兄,在车上我听出你的声音,以为是幻觉。”沈雩同走了两步,和他遥遥站立。
“王妃。”沈倦勤低眉瞬目,依着规矩向沈雩同行礼。碍于人前,伸到一半的手不着痕迹地缩了回来。
不愧是兄妹俩,容貌和神情都有相似之处。赵元训忙见状笑道:“一家人就不要再拘礼,像在家的时候吧。”
沈雩同走的很急,踩到一颗石子,沈倦勤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手臂,“慢些走,你别摔了。”
“我太高兴了,你走了好久,我无时无刻不在念你。怎么回来也不说,方才吓死我了。”她满腹牢骚,却有些可爱。
赵元训道:“你寄的家书她看了又看。”
沈倦勤轻抚她的头,沈雩同特别高兴,她想到儿时,兄长带她到集市上买兽糖。
但此刻不是叙旧的时机,两人分明有要事相商,她问:“兄长是专程为大王来的吗?我看你也像是要打仗的样子。”
“你阿兄我挽不动弓,提不起剑,哪有上阵□□的本事。”
沈倦勤朗声而笑,向赵元训请示,“此处不便说话,换个地方吧。前面是臣暂时落脚之地,大王请移步前往,用些便饭,稍作歇息。”
侍从举灯为他们照亮前方路径,几人穿过浓雾弥漫的林道,看到一豆橘灯点缀的低矮小屋。
“官家调臣回京,臣在此侯旨,无人能查。”
屋子里略显凌乱,沈倦勤收拾起案上几沓公牍,“地方简陋,莫要嫌弃。”
沈雩同目光好奇,四处打量,看见一名纤瘦清秀的女子在忙碌着布置饭菜。
沈倦勤介绍道: “这是三娘。”
罗三娘敛裙,向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客见礼。
沈雩同搀扶她起身,有分寸地打量, “我知道你,兄长在信中多次提起,你是罗三娘,对吗?”
沈雩同亲切地挽起她的手,悄悄地说:“苍县富商罗家之女三娘,教黎民耕种和蚕桑,任劳任怨。”
罗三娘既惊又羞,抬首和她对视上。沈雩同生得丰颊雪肤,颇具艳色,她低头嗅到对方身上一股淡淡幽香,相比之下自己显得粗糙不忍看。但她依旧落落大方。
“让王妃娘子见笑了,那些是令君的功劳,奴家仅仅是从旁协作,岂敢居功。”
沈雩同摇首,“三娘不要妄自菲薄,你是豪杰,比我的兄长更令人肃然起敬。”
罗三娘颊面微红,“……娘子舟车劳顿,先吃些饭菜吧。”
桌上的菜式简单,却品相俱佳,沈雩同道:“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罗三娘道:“一些粗茶淡饭,勉强填填肚子,委屈娘子了。”
沈雩同忙道: “怎么是委屈呢,我往南走时,吃不好睡不好,比这还要辛苦。”
赵元训也道:“不必顾及我们夫妇。我行军打仗,风餐露宿,饮食上不求精细,只求饱腹。”
沈雩同大方落座,递了一双筷子给赵元训。
尝了几口,她弯起双目,真心实意道:“三娘烧的菜真好吃,看上去简单,滋味却难忘。”
罗三娘被她一顿夸赞,不好意思待下去,托词去盛汤。
沈倦勤道:“都是家常便饭,吃一些好歹暖暖胃腹。床铺已经收拾妥当,二位暂且将就一晚。”
虽说从简,罗三娘还是搬来一壶鹅雏酒 。沈倦勤给赵元训斟满一杯,象征性地碰了碰酒液。
两人商议要事时,亲信驻守在周围,查看动静。沈雩同在隔壁房间里和三娘说了会话,困顿不已,罗三娘打水来让她梳洗,人已经熟睡。
罗三娘需要起早烧饭,沈雩同听到厨房里的动静,也爬起来,挽起袖子帮她摘菜。
罗三娘运用厨具的手法娴熟,不像富家闺秀,到像自力更生的厨娘。
罗三娘告诉她,早年她只做一些女红,离开罗家后生活拮据,不得不亲操井臼。
她的故乡苍县贫弱交加,常年地旱,田里颗粒无收,百姓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年轻人忍受不了,背着行囊往外县逃,但往往在半道就饿死了。
“以前的知县不管百姓死活吗?百姓称他们为父母官,父母官怎么忍心子民受苦。”
沈雩同生活在宽裕的官宦之家,她的父兄十年磨剑,科考走上仕途,她的夫婿天潢贵胄,也战功赫赫。她不知道做官是怎样做的,但她在赵元训那里能得启示是,在其位要谋其政。
罗三娘是个性格温柔又善于聆听的人,她耐心解释,“知县牙府仅有四个发落齿摇的差役,他们能混一日算一日,只求一顿饱饭,那些怀着满腔抱负上任的知县,受得了这种苦楚,但改不了当地人根深蒂固的惰性,迟早会被磨到只剩一身疲惫。”
她口中所言,只是沈倦勤在任这些年面临的困境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苍县是被朝廷选择性遗忘的地方,当地恶劣,相当于不遵王法的蛮夷之地,沈倦勤便是在这种被视为极恶的任地,日复一日地重复着。
大概没人能想象,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挖渠引水,耕地种粮,他和所有苍县百姓没有分别,常年穿着皂色纻衣,穿着一双几乎磨穿的鞋,日子清贫到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罗三娘初次见到他时,是一场罕见的大旱。路边随处可见饿死的人,他带着人巡视村落,她偷偷从家里出来,帮着寺庙僧人施粥,看见他奄奄一息地走来,问她有没有水。
他很瘦,衣裳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面孔覆着黄尘,眉毛结成了块状,嘴唇干裂到脱皮,眼底也充满了血丝,却神采奕奕地看着她,充满了信心。
“我被深深震撼了,还不知道他就是一县县令。”罗三娘眼眶发红,怕沈雩同看见笑话,低下头去认真揉面。
她说她常常见到他在巡视,但他从来只讨一口水喝。她把自己的梯己钱捐给他,希望能在水渠工程尽一份绵薄之力,他愣住了,拒绝了她的心意。
她出身商贾,父亲是唯利是图的商人,沈倦勤的举措其实触犯了他的利益,父亲因此不允家中子侄和官道深交的。知道这件事后,父亲雷霆震怒,立即给她定下婚事,哪怕嫁给邻县五十岁的木材商做续弦,也不准她再出现在苍县。她翻墙逃了出来,父亲也和她断绝了关系。
沈雩同问:“你后悔吗?万一所遇非人。”
她摇头,“他是他,无需为我的决定负责,何况我逃出来是因为我不想嫁给一个老人。”
罗三娘说完笑起来,“都好起来了。”
苍县一年年好了起来,沈倦勤不愿意走,他为官清廉,一心为民,深受拥戴,苍县的百姓舍不得他,他也舍不得苍县。
“他回到汴梁,能做的事远超现在。”
沈雩同心里很触动,“三娘,你受委屈了,在家你不需要下厨,不会过得这般辛苦。”
“我一直乐在其中,哪里辛苦呢。”罗三娘哭笑不得,“和你的兄长相比,我做的这点实在不足挂齿。他是个伟大的人,应该在朝廷大展宏图,博更好的前程。”
沈雩同缓缓起身,“三娘,不对,我是不是该唤你嫂嫂。你见识不菲,难怪你和阿兄能扶持至今。我很感谢你,这些年有你和他作伴。”
罗三娘总是容易害羞,她又脸红了,不自在地用手背蹭着脸,“娘子您高抬我了。”
沈雩同忽然问:“阿兄和你商量过婚事吗?”
她的脸已然红得要滴血,“嗯,他禀明了父母,一切等我们回京。”
炊烟淡淡,晨光渐亮。
枯枝横斜的林径上,赵元训和沈倦勤眺望着远方。清晨薄雾冥冥,露水湿衣,寒气冷风钻到两人的袍服,鼓起衣角。
沈倦勤按住吹乱的衣袖,道:“苍县接近北境,的确是动乱贫苦的恶寒之地,没人会想分到那里,于臣而言,却是磨练心性的去处。臣年轻也气盛,会问为什么,百人中,为什么是臣,凭什么是臣。等到心静下来,看看我朝满目疮痍的一面,反而接受了艰苦的安排。”
他真挚坦率,赵元训眼角含笑,“你现身福宁殿,我内心震动。悄无声息就回到汴梁,又身负要职,官家和你一明一暗,这手棋的高明,我不得不服气。”
沈倦勤没有得色,他平静地低下眉眼,不卑不亢,“殿下,您已是名正言顺的嗣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人,臣就斗胆谏言。要改变穷苦人的困境,君王需知天下人的疾苦。”
还没继位做皇帝,他先成为一个合格的谏臣了。
赵元训不由地笑,见沈倦勤脸色泛青,唇色乌紫,他抬步向前走去,“你面前的不是嗣君,是你妹婿赵元训,偶尔也谈一谈家事,别记挂着你的公务。”
沈倦勤冷得浑身发抖,跺着脚跟上。
他放松后,人就很有意思,“殿下该考虑子嗣了,东宫一日无主,您会被朝堂上的老腐朽追着絮叨,臣势单力薄,可帮不了你。”
“这容易解释。”赵元训摸着下巴想了想,“北征时我伤了要害,身体大不如从前,问题其实出在我身上。”
沈倦勤被他吓得脸色煞白,“五姐不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
“我不想她知道,她必然不知道。”他说。
沈倦勤道:“以她开朗的性子,不会有想法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她知道。”
赵元训还要继续吓唬他,沈雩同从房间出来,他赶忙抵唇咳嗽一声,小跑上去,“做了什么好吃的,我闻到肉香了。”
沈雩同献宝似的晃了晃手里雪白的蒸饼,“三娘亲手做的饼,可好吃可好吃了。”
她唇边挂着油珠,赵元训拇指揩去。沈雩同把手里的肉蒸饼掰开,分给他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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